药池水面那圈涟漪还没散,我就知道他们来了。
不是风吹的,也不是鱼撞的——这池子底下埋着七条毒脉,活物靠近三丈内早该被蚀成白骨。可刚才那一震,像是有人从下面轻轻推了把,熟门熟路地顺着蛊线传了个信号上来。
我蹲在池边假装记巡查簿,笔尖悬在纸上,墨滴了一半没落下去。指尖在袖口蹭了两下,耳茧里那根细丝已经滑进石缝,像蜘蛛吐丝一样悄无声息地扎进池底暗纹。这玩意儿是我昨夜用噬灵蚓皇蜕皮搓的引信,沾点水就能活,专接老阵眼。
远处脚步声越来越密,药王谷那帮人终于按捺不住了。领头的是个穿灰袍的老家伙,眉心一道红印,像是谁拿烧铁硬压进去的。他往池边一站,身后两个弟子立刻架起监察灵镜,镜面泛着青光,扫得一圈灵气乱颤。
我低头咳嗽一声,果核在嘴里嚼了两下,竖瞳一闪即收。这些人以为盯着灵气波动就能防住手段?殊不知真正的阵法,压根不靠灵流显形。
我故意踉跄了一下,手扶池栏稳住身子,破袍子顺势一甩,遮住右手动作。指尖飞快点过七处石缝——东南角龟裂的青砖、北侧浮雕龙眼、西边第三道刻痕……这些都是我十年前偷偷改过的节点,当年说是修补池基,其实是把九曲归元控灵阵的残图埋了进去。
现在,只差最后一口气。
那老家伙站在池心石台上,掏出一块玉牌往空中一抛,嗡的一声,整片药池亮起淡金色禁制。这是宗门原设的护药大阵,外人不得近身三步。他冷笑一声:“今日起,药池由我药王谷代管,炼丹事务全权处置。”
台下有弟子想说话,被旁边执法堂的人拦住了。
我缩了缩脖子,把巡查簿翻了一页,笔尖继续写着“风雪大,无异常”,实则指腹在纸背划出一道符纹。这招是烛九阴教的,说叫“倒气引”,听着像胡话,用起来挺灵。只要阵眼通了蛊线,再硬的禁制也能钻个缝。
正写着,丹房方向突然“砰”地一声闷响,黑烟猛地蹿高一截,带着股焦糖混着铁锈的味道。
所有人回头。
就是现在。
我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断剑上。青铜蛇首抖了两下,倒着念叨:“……阵要醒了来着。”紧接着,池底那根蛊线微微一震,七处节点同时发烫。
三只披棉噬虫顺着暗渠爬了出来,浑身裹着黏液,脑袋顶着小绒球——那是我用赵日天送的清洁符撕碎粘上去的伪装。它们贴着池壁往下钻,一个钻进排水口,一个卡进石雕耳朵,最后一个直接沉底,尾巴一摆,连上了主阵枢。
成了。
我刚松口气,池面忽然剧烈晃动,绿晕翻滚得像开了锅。金光禁制嗡嗡作响,竟然开始收缩,仿佛察觉到了异种阵法入侵。
糟了,青玉峰主设的封印认生。
我摸遍全身,最后从怀里掏出半块桂花糕——昨夜被空寂那老贼秃顺走的那块,又被我追着他绕山跑了三圈抢回来的。虽然只剩指甲盖大,但上面还沾着他脚皮炼的舍利灰,味儿冲得很。
我把糕拍进池畔石缝,低声念咒:“逆气行脉,归源藏锋。”
话音落地,断剑嗡鸣,一道青铜色细流顺着我手腕爬上去,钻进池底。
刹那间,池水静了。
绿晕缓缓流转,金光也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池子里每株药材的药性走向,都得听我的。
那老家伙还在台上得意洋洋地宣布规矩,我蹲在池边装模作样地检查水位线,手指轻点石沿,感受着阵法回流的节奏。一波,两波……第三波时,我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这阵法不伤人,也不炸炉,就干一件事——改性。
你拿它炼安神丹,它给你炼出兴奋劲儿;你要解毒,它偏让毒素多趴六个时辰。等那些吃了新丹的人半夜爬起来跳大神,估计都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我正偷乐,眼角余光瞥见陶罐从墙根滚了过来,停在我脚边。盖子松了条缝,里面空荡荡的。
柳蝉衣的手法,一点废话都不带。
我踢了踢罐子,低声道:“知道了,火候到了会喊你。”
话音未落,那老家伙忽然转头看向我这边,目光落在池栏上的手印。那是我刚才假装摔倒时留下的泥痕,正好盖住了阵眼标记。
“那边的弟子,”他皱眉,“过来。”
我立马低头哈腰,捧着巡查簿小跑过去:“长老您吩咐?”
“这池栏怎么有污迹?清理干净。”
“是是是,这就擦。”我掏出袖子里的破布,一边抹一边嘀咕,“刚才好像看见条影子窜过去,该不会是老鼠吧?”
他脸色一变:“什么影子?”
“黑乎乎一团,还挺胖,像……”我努努嘴,“像咱们厨房偷油的那个。”
他冷哼一声:“别在这儿胡言乱语,药池重地,岂容鼠辈乱窜!”
我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我这就扫一遍。”
转身时,我悄悄把破布塞进石缝,布角缠着一根银丝——那是柳蝉衣昨晚给我的毒线,能感应药性变化。以后池子里哪怕少一片叶子,我也能知道。
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我蹲回池边,继续写我的“风雪大,无异常”。笔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药性稳定,可调控。”
抬头看去,那老家伙正指挥弟子布岗,监察灵镜来回扫描,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他甚至让人搬来炼药台,当场开炉试丹。
我嚼着新掏出来的果子,咔嚓一声咬碎果核。
竖瞳在眼底闪了闪。
等你们尝到自己炼的“好药”,不知道会不会笑出声。
池水又荡了一下,这次很轻,像是底下有什么东西,轻轻回了我一个信号。
我伸手摸了摸耳茧,那里有点痒,像是蛊线还在生长。
远处丹房烟囱冒着黑烟,风向正好吹向药池。
我抬起手,指尖一勾,一根几乎看不见的丝线从袖中滑出,连向池心。
线的另一头,拴着整个青玉峰接下来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