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我在药田边上坐着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灰袍,破洞比昨天多了两个,血迹干在袖口,硬邦邦的。昨儿摔那一跤不是装的,是真的腿软。七天封蛊,血放多了,脉气虚得跟漏风的破口袋似的。
但人不能躺下。
我撑着地站起来,膝盖咯吱一声,像是老木门开了条缝。刚走两步,脚底踩到个硬东西。低头一看,是块烧得漆黑的舍利,表面裂了三道纹,正好拼出“情已动”三个字。
昨晚它还在我脚边,现在自己跑这儿来了。
我踢了踢,没反应。算了,空寂的东西向来不讲道理,拿了反而倒霉。我抬脚跨过去,朝演武坪走。
路上碰见三个弟子,低着头走得急,怀里抱着麻袋,里面哗啦响,估摸是灵石。见我过来,齐刷刷停下,眼神飘忽。
“小十七……”
“别叫小十七。”我说,“现在开始,叫我楚师兄。”
他们一愣。
我伸手,把麻袋接过来,沉得很。打开一看,上等灵石只有三成,剩下的全是下品,还掺了几块假的——拿灵晶粉压的,光照一下就冒烟。
“主峰拨下来的?”
“是。”
“守库的是谁?”
“李师兄,说是您昏迷那晚亲自交接的。”
我笑了。我昏迷?我昨儿明明在药田立旗,全峰都看见了。这谎撒得都不走心。
“行。”我把麻袋递回去,“放库房去,别散着。另外,今天起,所有资源进出,记三本账——你们一本,柳长老一本,我睡前看一本。谁漏记,就去后山给噬灵蚓皇洗三天肠子。”
他们脸色一白,点头如捣蒜。
我拍了拍其中一个肩膀:“别怕,我不是要查你们。我是要让某些人知道——现在青玉峰不光有破灰袍,还有记账本。”
他们走了,我站在原地没动。
指尖又戳了戳地,三下,轻得像蚊子落。
地底下,那三粒蛊种轻轻回震了一下。安全,没被动过。
好得很,内鬼还在试探,没敢碰核心。说明他怕,说明他还得再露一次头。
我继续往演武坪走,路上顺手拔了根毒芹,叶子朝下插进袖口。反生毒芹,见光死,但埋进土里能养出三天不散的迷魂雾——正好拿来试毒。
到了演武坪,人已经来了一圈,站得歪歪扭扭,剑都拿不齐。见我进来,有人想笑,又不敢,憋得脸通红。
我知道他们在看什么。
看我走路晃,看我脸色白,看我灰袍破得能当渔网。
我走到旗杆底下,昨天那块“三年为期”的布条还在,风一吹,啪啪打在旗杆上,像在催我兑现。
我抬手,把布条扯下来,摊在地上。
“都围过来。”
没人动。
“怕我倒了?”我咧嘴,“倒了也砸不死你们,我轻得很。”
终于有人凑上来。
我拿炭笔在布上画了个圈:“这是咱们现在。”又画了个大圈套住小圈:“这是九峰之首。”中间画三条线:“三步走。第一,整资源。第二,练阵型。第三,定策应。谁听不懂?”
一个新弟子举手:“策应是啥?”
“就是别人打你左脸,你右拳已经捅他心窝。”我说,“听不懂的,现在走,我不拦。等开打了再尿裤子,可没人给你换。”
没人走。
我满意了。
“从今天起,三日三训。”我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日,清点库存,一粒沙子都不能少。第二日,练合击阵,剑尖对不准的,去喂蚯蚓。第三日,模拟应变——比如我突然倒了,你们是哭还是打?”
底下有人笑。
“别笑。”我盯着他们,“我真倒了,你们也得往前冲。我不可能永远站这儿,但旗得一直飘。”
柳蝉衣这时候来了,站边上,抱着陶罐,眼神扫我手腕。
“汤。”她说,“没糊。”
我接过,喝了一口。咸,烫,有股药味。
“加了啥?”
“你昨天啃的那根果核,我磨粉撒了点。”
我差点喷出来。那果核是我启动蛊王状态时啃的,带毒,能毒死一头牛。
“你不怕死?”
“怕。”她把罐子拿回去,“但我更怕你立完誓就真死了,那我欠你的命还谁去?”
我笑了。
她转身要走,我又叫住她:“库房那边,你盯一眼。灵石少了,丹药动过,但没人报案。”
她脚步一顿:“你要查内鬼?”
“不查。”我说,“我等他再动一次。动了,才有破绽。”
她点点头,走了。
我回演武坪,召集人手分派任务。资源组去清点,阵型组去画线,策应组先背口诀。我坐在旗杆底下,看着他们忙,腰带上的噬灵蚓皇忽然抖了抖,尾巴弹了下,像是梦里被人踹了一脚。
我摸了摸它:“谁惹你了?”
它不答,只是把草环往我腰上紧了紧。
中午,资源组回来报数。灵石总数对得上,但成色不对。丹药库清点时,发现少了一瓶“凝脉散”,那是给筑基后期弟子冲关用的,不算贵重,但偏偏是今天要用的。
我坐在地上,手里捏着炭笔,没说话。
有人小心翼翼问:“要不要报主峰?”
“报啥?”我说,“说咱们峰丢了瓶破药,让别人笑掉大牙?”
“那……抓人?”
“抓?”我笑了,“他敢拿,就得敢再来拿。咱们不抓,咱们加量。”
“啊?”
“明天演练合击阵,每人发两瓶凝脉散。库房门口摆张桌子,写着‘自取勿贪’,再放个算盘,谁拿谁自己记。”
有人傻眼:“这……不是明摆着让他拿吗?”
“对。”我说,“我就让他拿。拿得多,漏得快。”
下午我去库房转了一圈。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一股子潮味。墙上挂着的灵符少了两张,是驱虫用的,本来贴在丹药柜顶上。
我低头看了看地面。
有道浅印子,像是鞋底蹭的。不是弟子的靴子,太轻,像是软底布鞋,内门才穿的那种。
我弯腰,指尖抹了抹墙角,沾了点灰。灰里夹着点红,像是朱砂,但气味偏腥——是符灰,但不是咱们峰的。
我直起身,把灰弹了。
临走前,我在门口撒了点毒芹粉,无色无味,沾上会痒三天。要是今晚有人来,明天准挠。
傍晚我回药田,顺手把袖口那根反生毒芹埋在蛊芽旁边。刚埋好,腰带一紧,噬灵蚓皇猛地抽了下,像是惊醒。
我低头看它。
它不动了,草环垂着,像睡着了。
但我知道它没睡。
它在等。
我也在等。
柳蝉衣又来了,手里拎着个新罐子。
“汤。”她说,“这次真没加果核。”
我接过,喝了一口。还是咸,但暖。
“你这人。”她忽然说,“明明站都站不稳,偏要立那么大个誓。”
“不大。”我说,“三年登顶,不算大。”
“算。”她盯着我,“你以前连饭都抢不上,现在要带一群人往上冲。你不觉得……太急了吗?”
“不急。”我放下罐子,“他们信我,我就不能慢。信这东西,像火,烧得猛才亮,烧得慢就灭了。”
她看着我,忽然笑了:“你真是个疯子。”
“疯子才活得久。”我说,“正常人早被人当柴烧了。”
她摇摇头,走了。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还在药田。
芽又长了一截,绿得发乌,像要滴出水来。我伸手碰了碰,它抖了抖,像是回应。
风从东边来,带着点腥气。
我抬头看了眼天,云裂了道口子,露出一角星。
忽然,腰带一震。
噬灵蚓皇猛地立起来,九个脑袋全张开,草环飞了出去。
我一把抓住它。
它不动了,但尾巴还在抖,一下,一下,像在数心跳。
我知道——它感觉到了。
有人来了。
不是弟子。
不是柳蝉衣。
是那个在屋檐下闪过衣角的人。
我慢慢站起身,手按在断剑上。
剑很冷,烛九阴在里面一声不吭。
我盯着库房方向,轻声说:“来吧,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