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站在塔基上,半边脸裂开,露出底下烧焦的皮,他手里那支判官笔还在滴血,一滴一滴,砸在残砖上滋滋冒烟。他没再写“楚”字了,而是横笔一划,血线拉出四个大字——清剿叛逆。
黑焰腾地烧起来,字像活了一样扭动,执法堂那帮残兵站在废墟里,一个个低着头,没人敢吭声。可我知道,有人在怀疑。判官这种状态,谁信他是来主持公道的?搞不好是被塔里头的邪祟附了身。
结果他二话不说,抬手一勾,点中后排一个弟子。那人还穿着执法堂的黑甲,胸前佩剑都没拔,就被判官笔尖戳进喉咙,血喷出来的时候,他眼睛还瞪着,像是不明白自己哪儿错了。
“违令者,如他。”判官声音像是从井底捞上来的,哑得刺耳。
那具尸体倒下去,没人敢扶。血顺着斜坡往下淌,流到一块焦砖上,正好盖住我当年刻的阵纹。我眯眼看了会儿,心里有点发沉。那阵纹是我布“七星锁龙”时留的记号,现在被血一浸,纹路居然微微发亮——这是认主反应。
也就是说,判官现在用的血,跟我设的阵,是通的。
这不对。我设的阵只认青玉峰血脉,执法堂的人沾都沾不得,一碰就得爆体。可他不仅破了塔,还能用血激活阵眼,说明他要么早就知道阵法结构,要么……他根本不是执法堂的人。
我正琢磨着,袖口那粒耳目蛊又动了。它贴着我手腕转了半圈,像是在打转,然后顺着经脉往肩头爬。这玩意儿是我在塔底埋的暗手,能传回气息波动,但现在它传来的信号很怪——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群,而是一种……规律性的呼吸,像睡着了,又像在等什么。
我把它按回袖子里,没再管。现在揭出来,等于自爆我私设机关。掌门要是知道我连锁妖塔都敢动手脚,不扒了我的皮才怪。
判官那边已经开始整队了。他点了十几个心腹,都是老面孔,以前在执法堂专门干脏活的。剩下那些动摇的,全被他用血符钉在原地,说是“待审”,其实就是废了修为,晾在那儿当警示。
他没急着走,反而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正是刚才那本“锁妖塔机关总览”。他翻了两页,忽然抬头,冲着我这边冷笑一声,然后当众撕了一页,点燃,扔进血字里。火焰猛地窜高,映得整片废墟一片血红。
我知道他在示威。他在告诉所有人,他掌握了塔的秘密,而楚昭然——那个据说躲在青玉峰装傻的废物——根本就是幕后黑手。
我咧了下嘴,从果核袋里摸出一颗新果子,咔吧咬了一口。酸得我一哆嗦,但脑子更清了。
“老九。”我低声说,“别让他太得意。”
它中间那个脑袋点了点,触须悄悄往地下探,顺着山势,一路往青玉峰外围爬。我让它去布“伪战痕”——用蛊虫啃出打斗痕迹,再让毒粉炸出焦坑,看起来像是激战过。判官这种人,最吃“敌弱我强”这套,他越觉得我慌,越要冲上来踩我一脚。
果不其然,不到一炷香,判官就带着人动了。他没走正道,而是抄了后山断崖,显然是想来个突袭。可惜他不知道,那条路早就被柳蝉衣洒了“哭痒粉”,半夜风一吹,人走过就得痒得满地打滚。
我趴在飞舟上,看着他们一行人影在山脊上移动,像一串黑蚂蚁。判官走在最前,披着破袍,手里那支笔一直没收。他时不时回头看看,像是在防背后有人捅刀。
我摸了摸灰袍内袋,那里还塞着烛九阴蜕下的蛇皮。刚才它掉了一块在我手里,我顺手用血画了个小符,贴在飞舟底板上。这玩意儿能感应天道气机,虽然我不信什么天命,但防一手总没错。
判官走到半山腰,突然停下。他抬头看了眼青玉峰的方向,然后举起判官笔,在空中划了道血符。那符一成,整座山的风都变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阳光斜劈下来,正好照在山门上。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但传得远:“楚昭然!你藏头露尾,操控锁妖塔,害我同门枉死!今日我判官归来,不为私仇,只为公义!若你还有半分良知,便出来受审!”
我差点笑出声。公义?你他妈拿心头血写字的时候怎么不说公义?
我没动,反而把果核往甲板上一扔,冲老九使了个眼色。它立刻会意,九个脑袋同时张嘴,喷出一团彩虹雾,顺着风飘向判官队伍后方。
那是“幻音蛊”的母体,专门在人耳边放幻听。等他们半夜睡觉,就能听见冤魂哭、锁链响,保准睡不踏实。
我正看着他们走远,柳蝉衣的传音符突然冒出来,贴着我耳朵嗡嗡响:“你真不打算说塔里还有活人?”
我咬着果核,没回。
她又说:“掌门要是知道你瞒着,回头清算起来,你比判官还惨。”
我吐掉渣子,低声说:“现在揭穿,我们就是破塔同谋。让他闹,才好让他自己撞进坟坑。”
传音符安静了两秒,然后“啪”地炸了,像是她捏碎的。
我抬头看,判官已经快到山门了。顾长风站在门口,穿着外门弟子的旧袍,手里拎着把锈剑,看着跟平时一样木讷。判官一见他,冷笑:“你师弟呢?躲着不敢见人?”
顾长风挠了挠头,憨憨地说:“师弟闭关了,说是要冲瓶颈,不让打扰。”
“闭关?”判官眼神一厉,“这种时候闭关?他怕是怕了!”
顾长风还是一脸懵:“啊?怕啥?师弟说这次闭关要是成了,就能炼出治秃头的丹……”
我趴在飞舟上,差点一口果核喷出来。
判官显然没料到这回答,愣了两秒,气得笔尖直抖。他甩手扔出一道血令,钉在山门石狮上:“三日内,楚昭然若不现身,我便踏平青玉峰,诛杀乱法之徒!”
说完,他转身就走,队伍拉得笔直,像是在演什么正气凛然的大戏。
我等他们走远,才从飞舟上跳下来,拍拍老九的脑袋:“干得不错。”
它哼唧两声,其中一个脑袋上的草环掉了,我顺手捡起来,塞进怀里。
山风一吹,我忽然觉得后颈有点痒。伸手一摸,指尖沾了点湿,低头一看,是血。
我皱眉,撩起袖子,发现手臂内侧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道细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但不深,也不疼。
我盯着那道血痕看了两秒,然后笑了。
判官刚才那道血符,不是冲着山门去的。
是冲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