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阵!!”
是雷鸣!那名由王子腾亲手“送”给林乾的京营校尉!
他甚至来不及穿上那身厚重的甲胄,只是赤着上身露出一身伤痕累累如同钢铁浇筑的肌肉,手中握着一杆不知从何处抄起的铁枪!
他像一尊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愤怒的门神,死死地立在了那通往工地核心区域的、最关键的路口!
他的身后,那五十名同样是被惊醒的京营兵士,正以一种,快得近乎于本能的速度,集结,列阵!他们没有盔甲,没有长矛,可他们却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与手中那唯一的一柄护身腰刀,结成了一座小小的,却又坚不可摧的雁翎阵!
那五十双,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光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群,曾与他们,同属一营的“同袍”。
王子腾勒住了马。
他看着眼前这幅,充满了荒诞与讽刺的画面,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起来。
“雷鸣!”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你,也要与我为敌吗?”
雷鸣看着那张他曾无比敬畏的脸,看着那柄,他曾追随其后,浴血奋战的剑,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铁枪,那枪尖,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稳稳地指向了王子腾的咽喉。
他没有说话。可那动作,已是最好的回答。
他如今,食的是“定远侯府”的禄米。他守的,便是这片,属于林大人的土地。
这是规矩。
是林大人,教给他的,新的,规矩。
“好……好!好得很!”王子腾怒极反笑,那笑声凄厉,而又充满了杀意,“既然,你们,都忘了自己姓什么!”
“那本帅,今日便亲手送你们上路!”
他手中的三尺青锋,猛地向前一指!那马,便要再次化作黑色的死神!
就在这千钧一发,血即将要染红这片新生的土地之时,一道懒洋洋的,又带着几分惊惶的、熟悉的声音,却从一旁的黑暗之中,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哎哟!舅……舅舅?您……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是贾琏。
他不知何时,竟也出现在了这里。他那身华贵的衣袍,早已被尘土与夜露,染得皱皱巴巴。他的脸上,还残留着宿醉未醒的苍白,与一种在见到了这般剑拔弩张的场面之后,所生出的、巨大的恐惧。
他本是在花枝巷,被王熙凤吓破了胆,却又不敢回家。
只能像一只无头苍蝇般,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这片,他名义上的“当差”之地。
他想着,在这里,或许还能寻到一两个与他同病相怜的“难友”,一同去喝一顿能忘却所有烦恼的闷酒。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竟会撞上这般一幕。
那一瞬间,他那颗早已被酒色掏空了的、懦弱的心,便被一种求生的本能,所彻底支配!
他连滚带爬地从那黑暗的角落里跑了出来,脸上堆满了最是谄媚也最是恐慌的笑容。
“舅舅!您息怒,您息怒啊!”他跑到王子腾的马前,那姿态,卑微得像一条摇着尾巴的狗,“您要找谁?您要办什么事?您说!您说啊!侄儿,给您带路!这地方,侄儿熟!”
王子腾看着脚下这个,与自己也有着几分关系,又卑微得让他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污了自己眼睛的男人。
他心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仿佛找到了一个最是完美的宣泄口。
“你?”他冷笑一声,那声音,充满了不屑,“你配吗?”
可他,终究,还是收回了那柄,指向雷鸣的剑。
他不想将自己的怒火浪费在这些,早已不属于他的、小卒子的身上。
他要见的,是那个罪魁祸首。
“带路。”他从马背之上,居高临下地吐出两个字。
“是!是!”贾琏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点头哈腰,“侄儿,这就带您去!那个姓林的,就住在那边,最大最亮堂的那个院子里!侄儿,这就……”
他的话,还未说完。
一道,更为平静,也更为清冷的声音,却从那座,他手指着的院落之中,缓缓地,传了出来。
“不必了。”
“我,已经,来了。”
月光下,那座一直紧闭的院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林乾,一身寻常的青布长衫负手而立,静静地站在了门口。他的身后是那间,还亮着温暖灯火的书房。
而他的身旁还站着另一人。
那人,穿着一身,更为寻常的藏青色布衣,可他那张脸,那份气度,却让在场所有认得他的人,都在那一瞬间如遭雷击!
太子!
贾琏的腿,一软整个人,便瘫倒在了地上!那张脸,血色尽褪,比死人,还要难看!
王子腾那颗,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心,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那股上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岩浆,竟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尊贵的身影,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他的手,握着剑,僵在了那里。
那剑,向前,是为谋逆。
那剑,向后,是为屈辱。
他那张扭曲的脸,在这一刻,涨成了酱紫色。
林乾的目光,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那瘫倒在地的贾琏。
他的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了王子腾,那柄还在微微发抖的剑上。
“王节度使的剑,是为护国。”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今夜,用在此处,怕是用错了地方。”
他顿了顿,向前走了一步,那姿态从容不迫,仿佛眼前这十数柄闪烁着寒光的刀剑与那足以焚城的怒火,于他而言,都不过是,庭院之中几件摆错了位置的盆景。
“节度使的怒火,林乾,收到了。”
“你我之间,可否,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