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宴上的混乱与惊险仿佛一场噩梦。安贵妃容璧在自己宫中昏睡了将近两个时辰,才从一片混沌中缓缓醒来。
意识回笼的瞬间,她猛地睁开眼,心脏因后怕而剧烈跳动。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寝殿熟悉的帐顶,以及贴身宫女惊喜的脸。
“娘娘!您可算醒了!”
“我……”容璧抚着依旧有些发闷的胸口,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宴席之后,我是如何回来的?”
宫女连忙扶她坐起,在她身后垫上软枕,回道:“回娘娘,您之前在宴上突感不适,酒盏不慎打湿了衣襟。皇贵妃娘娘说您怕是吹了风,身子违和,皇上便准您先行回宫歇息了,是奴婢们伺候您回来的。”
容璧微微蹙眉,宴席上那惊险的一幕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蔓萝那声急促的姐姐且慢,巧妙打翻的酒杯,以及后来在永和宫偏殿,蔓萝塞给她那颗清香扑鼻、让她立刻服下的药丸,那绝不仅仅是不适或风寒,那杯酒有问题!是蔓萝机警,救了她!
正心绪翻腾间,殿外传来通传:“皇贵妃娘娘到。”
容璧忙收敛心神,示意宫女扶自己坐得更端正些。
话音未落,蔓萝已带着一身清冷的寒气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真切的笑意,人未至,声先到:“姐姐醒了?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她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坐到床沿,伸手探了探容璧的额头,动作熟稔又亲昵。
感受到额间温暖的触碰,看着蔓萝眼中毫不作伪的关切,容璧鼻尖一酸,紧紧抓住她的手,声音哽咽:“妹妹,让你担心了,今日宴上,多亏了你。”
“快别这么说!”蔓萝立刻打断她,反握住她冰凉的手,语气轻松又带着点嗔怪,“姐姐就是累了,加上之前操心宫务,这才有些精神不济。太医都说了,静心将养几日便好。”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旁边的宫女。
容璧立刻心领神会,蔓萝这是将事情定性为劳累过度,在为她们二人遮掩。她顺着话头道:“是有些乏了,劳妹妹刚回宫就又特意过来看我。”
“姐姐跟我还客气什么?”蔓萝笑道,从跟进来的春喜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食盒,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和几样清淡小菜。“我让小厨房特意做的,清淡又滋补,姐姐用一些,暖暖胃。”
宫女连忙接过,小心伺候容璧用膳。
几口温热的粥下肚,容璧感觉僵冷的四肢都暖和了些,看着蔓萝为她忙前忙后,安排得如此周到,心中那股劫后余生的恐惧渐渐被一股暖流取代。她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蔓萝这是在保护她,将一场可能掀起轩然大波的阴谋,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
“妹妹。”她放下银匙,看着蔓萝,眼圈又红了,“这份情,姐姐记在心里了。”
蔓萝拿起绢帕,轻柔地替她拭去眼泪,笑道:“姐姐怎么又哭了?咱们同在宫中,互相照应不是应该的嘛?”
她凑近些,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推心置腹的坦诚:“再说了,姐姐你想啊,这宫里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暗流涌动。咱们姐妹若是不能互相扶持,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你好了,我才能更安稳,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眨眨眼,露出一抹狡黠又无奈的笑:“所以啊,我盼着姐姐好,也是为了我自己和孩子能多一份依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容璧愣愣地看着她,被她这番利益共同体的理论说得心头震动。她原以为蔓萝会强调救命之恩,却没想到她竟如此通透,将这般天大的恩情,归结为最实际、最让人安心的共同利益。
这份清醒,这份不着痕迹的回护,让她在愕然之后,心底涌起的却是更深的感动和折服。在这深宫里,雪中送炭已属难得,能不挟恩图报、处处为你寻个合理台阶下的,更是凤毛麟角。
“妹妹。”容璧再次握紧了她的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化作一句重重的承诺,“你的心意,姐姐明白了,往后,但有所需,我赫舍里容璧,绝无二话!”
蔓萝看着她眼中真挚而坚定的光芒,知道这份盟友关系,经此一役,已超越了利益的羁绊,变得更加牢不可破。她笑着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姐姐安心休养,等你好利索了,咱们再一起说话。”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了脚步声和梁九功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康熙大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他先是看了一眼榻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容璧,随即目光便精准地落在了蔓萝身上。
“怎么样了?”他走到蔓萝身边,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肩,低头问道,语气温和,“朕听闻你一回永和宫,放下东西就过来看容璧了?晚膳可用过了?”
蔓萝仰头看他,笑了笑:“臣妾惦记着安姐姐,过来看看她才放心,晚膳回去再用也不迟。”她转头对容璧说,“皇上听闻姐姐身子不适,特意过来看看。”
容璧挣扎着想行礼,被康熙抬手止住:“躺着吧,不必多礼。可好些了?”
“回皇上,”容璧倚在引枕上,轻声回道,“臣妾好多了,只是有些乏力。劳皇上和皇贵妃娘娘如此挂心,实在是臣妾的罪过。”
“无事便好。”康熙点点头,目光很快又回到蔓萝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心疼,“你也是,自己身子才刚好利索,就这么奔波。梁九功,去让永和宫小厨房把晚膳备好,朕稍后陪皇贵妃回去用。”
“嗻。”梁九功应声退下。
容璧看着康熙对蔓萝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偏爱与呵护,心中更是明镜似的。皇上这心,怕是早就长在永和宫了,而蔓萝妹妹,也确实值得这份独一无二的珍视。
康熙又温言叮嘱了容璧几句好生休养,便带着蔓萝起身离开了。
送走帝妃二人,容璧靠在引枕上,望着殿外渐沉的夜色,心中那点因为遇毒而产生的惊惧与寒意,已彻底被一种坚定而温暖的安全感取代。有皇上这般毫无保留地护着,有蔓萝妹妹这般聪慧机敏、值得托付的盟友,她们这条船,一定能在波涛暗涌的后宫里,行得更稳,更远。
蔓萝坐在回永和宫的轿辇上,靠在康熙身侧。救容璧,固然有日渐深厚的姐妹情分在,但更多的,确是基于清醒的利害计算。一个稳定、可靠且心怀感激的盟友,远比一个因中毒暴毙而引发的、可能将自己也卷入其中的巨大风波要有价值得多。她轻轻握住康熙温暖干燥的大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唇角微扬。
永和宫的堡垒,因这份牢固的同盟,又悄然加固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