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声音，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顾青云不知道，是在第几滴血落到悬空平台边缘时，世界忽然这样安静下来的。
上一瞬，他还在那片被天帝抽象化的规则空间中，看着自己的境界字段被一笔抹空，看着统一法则权限被打上「部分冻结」的红字，看着宇宙 debug 框架从「在线」被推入「黑盒隔离」。
下一瞬。
天地、山河、军阵、杀伐之声，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近乎真空的黑暗。
以及那一点仍在艰难闪烁的光。
——
那一点光。
来自宇宙 debug 框架最深处的核心模块。
它被粗暴地从原有架构中剥离出来，像一段被人拷贝却又尚未粘贴的代码，被悬挂在这片黑盒空间的中央。
顾青云自己，也被挂在那里。
不再以肉身的形态存在。
而是以一条条交错的规则链与标记，拼合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这里是……”
他费力开口。
没有声音传出。
但那一道熟悉的、略带机械感的意识，还是在他识海深处响了起来。
“调试黑盒。”
系统说道。
“在他们那一边的定义里。”
“这是用于隔离高危进程、进行深度分析的空间。”
“在我们这边。”
“则可以视作——”
“最后一间实验室。”
“这里的一切。”
“都还没有被写回主结构。”
“但这里的一切。”
“随时可能被整体丢弃。”
“如果我们在这里做的事，被判定为『无意义尝试』。”
“那下一步，就是连带着一起清空。”
——
顾青云安静地听着。
他的「身体」此刻已经很难再被称为身体。
更多的是一个由无数节点与连线构成的轮廓。
每一条连线，都标注着他曾经修行过的某一段功法、曾经触碰过的某一种规则。
其中不少位置，已经被标上一圈刺目的「待清理」。
那是天帝刚才一指留下来的痕迹。
只要有人在更高层的接口上按下确认键。
这一圈红色标记，就会立刻变成「已清理」。
连带着他本人。
以及他所牵连的一切。
一起被当作错误进程回收。
“所以。”
他问。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取决于外面。”
系统答道。
“取决于。”
“他们还能替你拖延多久。”
——
黑盒的边缘，像一层半透明的幕布。
透过那层幕布，顾青云隐约能看到一些极其模糊的影子——
慕容霜抱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身体，疯狂地向远处某个临时开辟出来的安全区奔行。
神帝与上界统帅联手，在战场上刻下一个又一个锁阵，将天帝的视线与部分规则冲击引向自己。
更多的强者，在本不该属于他们承受的层次上，一次又一次地被按倒在地。
天帝的身影，则在更远处宛如缓慢移动的风暴中心。
他并不急躁。
只是以一种近乎游览的步伐，穿梭在各个节点之间。
每到一处。
便随手点出几笔。
那里的防线，就会像被抽走骨架的楼阁一般，轰然塌陷。
“这是。”
系统道。
“你所换来的时间。”
“也是。”
“他们为你付出的价格。”
“如果在这段时间里。”
“你什么都不做。”
“那所有牺牲。”
“都会在那份报告里，被写成——『附带损耗』。”
顾青云闭了闭眼。
“那就做点什么。”
他道。
——
“先承认一件事。”
系统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在常规路径上。”
“你已经没有可能追上天帝。”
“哪怕从仙帝中期突破到后期。”
“也只是把一个低权限进程，升级成稍微强一点的低权限进程。”
“在权限层面。”
“你们之间，仍差整整一层。”
“所以。”
“如果还想做什么。”
“你必须放弃单纯把战力数字往上堆的幻想。”
“将突破目标，从『战斗力』。”
“升级为——”
“『调用层级』。”
顾青云沉默良久。
“也就是说。”
“我要试着。”
“从『被调用的那一层』。”
“变成至少能摸到一点『调用者那一层』的边缘。”
“对。”
系统答道。
“否则。”
“你永远只能在别人写好的函数里打补丁。”
“而对方。”
“只需要在更高一层，改一下函数签名。”
“你做的一切。”
“都会瞬间失效。”
——
“那从哪里下手？”
顾青云问。
黑盒空间中，那一点框架的光芒悄然放大了一些。
“从你自己开始。”
系统道。
“从重写你这条『进程』的定义开始。”
“过去。”
“你是一个使用统一法则与宇宙 debug 框架的修士。”
“现在。”
“你要尝试成为——”
“统一法则与宇宙 debug 框架的一部分。”
“成为一段。”
“可以自我更新的规则节点。”
“当你自身的定义，具备『自检』『自修复』『自迭代』能力之后。”
“你与天帝之间的差距。”
“不再只是『数字』的差距。”
“而是。”
“你也拥有了一点点，对流程本身动手的可能性。”
顾青云听着。
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幅图景。
——
在那幅图景里。
仙帝境界不再只是一个单纯的高度。
而是一个充满接口的节点。
那些接口，既接着下界的修炼路径，也接着上层的权限链。
如果他能在这个节点上，嵌入一段足够稳定的「自更新模块」。
那么每一次来自上层的调用。
在穿过他时。
都将被迫经过这段模块的审视。
那时。
他就不再只是一个被动的执行者。
而是一段可以在执行中，提出质疑与修正意见的代码。
这就是他现在唯一能争取的东西。
——
“可要做到这一点。”
他缓缓道。
“首先得有一个地方。”
“可以让我不用担心一动手，就被当场收回。”
“黑盒。”
系统答道。
“正是这样一个地方。”
“天帝把你隔离在这里。”
“是为了方便分析与备份。”
“但从另一个角度说。”
“这里的一切。”
“在正式写回他那一边的文书之前。”
“还处于『草稿』状态。”
“这给了你一个机会。”
“去在草稿上乱写几笔。”
“看看会发生什么。”
顾青云露出一点近乎自嘲的笑意。
“乱写几笔。”
“这是你这么久以来说得最像我的一句话。”
——
黑盒空间的深处。
随着他与系统的对话，一圈又一圈规则线开始自行勾连。
那些线原本只是简单地将他与统一法则、与宇宙 debug 框架相连。
此刻。
它们被重新编织成一个封闭的「重构空间」。
那是一片只有他与框架、与统一法则残存权限存在的地方。
外界的规则震荡，在这里被极大程度地削弱。
天帝的视线，则被那层幕布挡在更远的地方。
当然。
这并不意味着绝对安全。
“每一次你在这里做的改动。”
系统提醒。
“都会在高维留下微弱的痕迹。”
“如果改动过大、过于频繁。”
“那扇门外的存在，会立刻察觉。”
“所以。”
“你不能在这里胡乱翻修一切。”
“你必须像写补丁一样。”
“一行一行地。”
“有针对性地动。”
“并且。”
“每改一行。”
“都要准备好为那一行付出代价。”
顾青云点头。
“我明白。”
——
他伸出手。
手指在这片重构空间中，第一次真正接触到了自身规则链的最底层定义。
那是他成仙、成帝以来，从未真正触碰过的一层。
因为在过去。
修行的目标，是不断堆叠力量。
没有人会去改写自身存在最基础的那几行注释。
而现在。
他别无选择。
“——重构模式。”
他在心中默念。
“——启动。”
统一法则在这片空间中，给他的这条进程打上了新的标记。
“——运行状态：正常。”
变成了——
“——运行状态：重构中。”
与此同时。
外界。
慕容霜等人感受到了一丝几乎令人心惊的变化。
他们怀中的顾青云。
那本就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的气息。
忽然变得更加缥缈。
像是整个人从这个世界抽离了一部分。
“这是……”
慕容霜咬紧牙关。
“他在……”
“自己动自己的根基。”
“我们只能帮他挡外面。”
“里面的路。”
“只有他自己走。”
——
黑盒深处。
随着「重构中」的标记亮起，一扇由无数规则线交织成的「门」在顾青云面前缓缓显形。
门后。
是一片比这处黑盒更深、更危险的空间。
在那里。
所有他曾经走过的修行路径，都被拆解成碎片。
所有境界的定义，都被拆成一个个可供重排的字段。
在那里，他可以尝试重写仙帝中期到后期的晋升路径。
可以尝试将宇宙 debug 框架真正嵌入自身。
也可以——
在任何一步走错时。
被整个系统认定为「致命异常」。
当场抹除。
“这是最后一间实验室。”
系统重复了一遍。
“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出了这道门。”
“要么。”
“你带着一条新的路径回来。”
“要么。”
“这道门，在你身后关上的时候。”
“你的一切。”
“都会被写成——『失败样本』。”
“然后。”
“被彻底丢弃。”
顾青云看着那扇门。
很久。
他忽然笑了一下。
“失败样本。”
“至少也是样本。”
“总比。”
“什么都没留下。”
“要好。”
他说完这句话。
抬起脚。
跨过了那道门槛。
在他身后。
「重构中」的标记，与那一圈醒目的「待清理」。
一同在规则层闪烁不定。
仿佛两行截然不同的评语。
正等待着某个未来的时刻。
被人翻到。
然后。
被写下最终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