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糖豆对亚历克斯勇者的滤镜非常厚重,在她眼中,勇者大人算是一个性格沉稳智慧超绝心系天下的完美圣人。
这份近乎盲目的崇拜如同最纯净的水晶,折射出她心中最理想化的英雄形象:强大、睿智、无私、光芒万丈,宛如行走于世间的神只化身。
但是,在看到勇者的战友们如此抽象的表现,再结合自家先生对勇者小队成员“不拘小节”、“性情中人”的委婉描述,糖豆心中那尊由纯粹敬仰构筑的完美圣像,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突然感觉“圣人”这个词汇好像还是不能完美的形容勇者大人的伟大。
“圣人”一词所蕴含的庄严肃穆、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似乎……与眼前这群活宝(以及先生口中描述的勇者大人可能也具备的某种特质)有些格格不入。
这个词过于冰冷,过于遥远,反而无法承载勇者大人那份在糖豆想象中,能够包容如此“个性鲜明”伙伴的浩瀚胸襟。
或许只有勇者一词本身,才能诠释勇者本人。
她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
“勇者”——这个称号本身就蕴含了无限的可能、坚韧的灵魂、凡人的热血以及超越凡俗的担当。
它比“圣人”更鲜活,更澎湃,也更……接地气。它是一个巨大的容器,足以容纳勇者大人所有的光辉与可能存在的、不那么“圣人”的烟火气。
“突然感觉勇者大人好辛苦啊,怪不得最终会选择隐居。”少女喃喃自语道,心底里多出了一分对勇者大人的同情。
要统御这样一群……嗯,“奇才”,还要拯救世界,这其中的心力交瘁可想而知。
那份最终选择远离尘嚣的隐居,在此刻看来,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超脱,反而带上了一丝疲惫英雄寻求宁静的悲凉底色。
随后,糖豆又想到了自己先前的僭越亵渎之举,白皙的脸颊瞬间染上火烧云般的红霞,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下意识地绞紧了手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紧又闷。
在钟楼上,她竟然对那样一位饱经沧桑、功勋卓着、甚至刚刚被她重新定义其伟大的勇者大人,说出了如此大不敬的言语!这简直是不可饶恕的亵渎!
“先生~,糖豆犯错误了。”
斯普林少女像只做错了事寻求庇护的小动物,带着浓重的鼻音,软软地呼唤着,尾音拖得又长又委屈。那声“先生~”里蕴含的无限依赖和浓浓的自责,几乎要溢出来。
她委屈巴巴道,在约瑟夫装作疑惑的眼神中,少女靠在男人的胸膛,感受到那坚实的胸膛传来的温暖,糖豆仿佛找到了倾诉的港湾。
糖豆将小脸深深埋在约瑟夫的衣襟里,闷闷地、带着无比的羞愧将自己在钟楼上的“壮举”——如何误认勇者为敌人,如何“口出狂言”,如何用上了从市井学来的、极其不雅的词汇去“威胁”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事无巨细地坦白出来。
每说一句,她的声音就低一分,身体也缩得更紧一点,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内心的罪恶感。
约瑟夫一边听着,一边努力维持着脸上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疑惑,内心却如同明镜。
毕竟他其实就是亚历克斯本人......
此刻听着妻子带着哭腔的复述,感受着她身体的轻颤,那份强烈的愧疚感让他心头五味杂陈,既心疼又无奈,还夹杂着一丝荒诞的滑稽感——毕竟,以这种方式被自己老婆指着鼻子骂“老东西”的经历,恐怕也是前无古人了。
“原来如此,你是在担心勇者大人会不会怪罪于你?”他的目光落在少女低垂的发顶,充满了复杂的怜爱。
约瑟夫扮演着一个完美的倾听者,适时地点头,发出表示理解的轻嗯声,引导着糖豆将所有的担忧和盘托出。
而回应他的,是糖豆抬起头时那双盛满了不安和深深自责的眼眸,以及紧抿着的、微微颤抖的唇瓣。
糖豆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急切地抓住约瑟夫的衣襟,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他那么尊贵,那么仁慈,还给素未谋面的糖豆写过那么温暖的祝福信……可是糖豆却……”
她哽咽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算……就算他不知道是我,可我心里过不去……先生,求求你,帮我给勇者大人写封信道歉好不好?告诉他糖豆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请他……请他不要讨厌糖豆……”
那份虔诚的惶恐,如同信徒害怕被信仰的神只厌弃。
晶莹的泪珠终于滚落,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滑下,砸在约瑟夫的手背上,带着滚烫的温度。那份发自内心、近乎虔诚的恐惧和不安,让约瑟夫的心也跟着揪紧了。
那可是她一直追随的,一直心之所向的勇者大人啊。是她少女时代所有憧憬和力量的源泉。
而自己,竟然用最粗鄙、最不堪的语言,玷污了这尊神像!
如果是正常人的话,恐怕早就暴怒起来了吧?
她代入地想,如果有人敢那样指着先生的鼻子辱骂……她绝对会气得发疯!更何况是勇者大人那样地位尊崇的存在?没当场把她轰成渣,已经是神恩浩荡了!
一想到这里,少女头上的蝠耳此刻完全耷拉下来,紧贴着柔顺的白发,无精打采地垂着,连同她整个人都散发出灰暗的、被负罪感压垮的气息。
“勇者大人怎么会在意这些小事儿呢,他是最喜欢年轻人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像糖豆这样有朝气的孩子。”
约瑟夫的心像是被泡在温水和酸醋的混合液里,又软又涩。他强压下心头的异样,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宽厚而充满说服力,声音也刻意放得轻松愉快,试图驱散糖豆心头的阴霾。
宽厚温暖的大手,带着令人安心的节奏轻柔地抚摸着糖豆柔软的发顶,指腹偶尔蹭过那低垂的蝠耳根部,带来细微的酥麻感。
这熟悉且宠溺的动作,是糖豆最无法抗拒的安抚。
“想想看,洛蒂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尤利西斯阁下……”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施展了那么热情的‘问候’,他不也只是看着没有生气吗?甚至可能还觉得挺有趣?”
“勇者,以及勇者的朋友们,大多都是摆脱了旧时代落后伦理的先进人士,他们并不特别在意所谓层级境界上的差异,他们尊重每一位值得尊敬的人,尊敬每一位用心生活的人,同时也以同样的仇恨对待所有破坏人民美好生活,肆意妄为的那些人。”
“在他们眼中,真诚、善良、努力生活的心,远比繁文缛节和虚妄的敬畏重要得多。你想想伊琳娜,想想尤利西斯阁下,他们哪一个像是会被世俗规矩束缚的人?勇者大人能和他们成为生死之交,不正说明了他的胸襟吗?”
“你那么善良,那么可爱,那么努力地想要成为一个好妻子,好学生,好战士。勇者大人只会欣赏你的率真和勇气——虽然方式有点……嗯,激烈。”
约瑟夫巧妙地避开了“骂人”这个字眼,“他怎么可能因为这点无心之失就讨厌你呢?绝对不会!”
看到糖豆眼中仍有挥之不去的阴霾,约瑟夫适时地退了一步,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他嘴角噙着温和又带着点无奈的笑意,轻轻捏了捏糖豆的脸颊。
“写信可以,但道歉的诚意要你自己表达。我负责帮你送到,保证勇者大人能看到我们糖豆真诚的悔意,好不好?”
望着糖豆终于因为有了解决方案而略微放松的神情,约瑟夫心中却暗自苦笑。
他确实低估了“亚历克斯”这个身份在妻子心中的神圣地位,这份近乎信仰的敬畏远比想象中更根深蒂固。仅仅一次冲突带来的阴影,竟让她如此耿耿于怀,甚至需要写信告罪才能安心。
长此以往绝非良策,必须想办法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让糖豆能够更“平常心”地看待那位传说中的勇者。
这需要技巧,更需要时间。
“两位,两位你们不要再打啦。”
就在约瑟夫这边努力安抚小娇妻时,不远处的“战场”依旧硝烟弥漫。拉洛希亚那清亮的声音带着焦急和无奈,试图插入那两位打得“难解难分”的传奇之间。
拉洛希亚提着裙摆在伊琳娜和尤利西斯周围焦急地打转,试图寻找机会分开两人。
而卡罗琳则显得沉稳许多,但紧蹙的眉头也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伊琳娜殿下,尤利西斯阁下,请冷静!这里是皇宫!”
【这样打是打不死人的......】
卡罗琳的嘴角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那句大实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还是被她强大的职业素养和求生欲硬生生咽了回去。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正从不远处廊柱阴影下走来的两人。那极具辨识度的装束让她精神一振——一道黑甲身影和一道稍微娇小些的白金身影朝这边走来。
“凯瑟琳大人。”
卡罗琳立刻挺直腰背,收敛起脸上所有的无奈和疲惫,换上了最标准的、无可挑剔的恭敬姿态,对着那道散发着冰冷威严气息的黑甲身影,行了一个贵族礼。
能镇住眼前这场闹剧的救星,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