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红彤彤的太阳才刚刚将自己的光辉倾泻在旷野的大地上。
晨曦将橡木门框镀成蜜色,昨夜春雨浸润过的青石板泛着幽光,糖豆鼻尖翕动着捕捉到泥土里萌发的蕨类气息。
约瑟夫从储物间拖出蒙尘的诊疗箱,麂皮手套拂过黄铜搭扣时激起细小的尘絮,在光束中跳起金色的华尔兹。
随后,夫妇两人一道走出家门。
他们要去附近的米诺斯村。
米诺斯人会在青草节时祭祀祖先,同时也会孝敬村中老者,所以在祭祀节日开始前邀请约瑟夫来为村中的老人们检查身体状态。
这是三年来的惯例。
糖豆看到男人手中的诊疗工具,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先生,要帮忙吗?”
少女耳尖抖落晨露,衣袍下摆扫过门廊新发的铃兰。她主动争着背起医疗箱,那小小的身影披着与约瑟夫同款的白大褂,背着医疗箱,竟给人一种别样的学究气。
通往村落的碎石小径铺满落英,糖豆每一步都踩出粉色的涟漪。她背着对她而言过于宽大的医疗箱,金属扣环随着步伐撞击出清越的节奏,仿佛林间啄木鸟叩击树干。
“青草节是......把春天装进酒桶的节日吗?”少女歪头,发梢扫过约瑟夫握着橡木手杖的指节。
男人轻笑震落肩头的花瓣,手杖尖端戳进松软的腐殖土:
“更准确地说,是把去年的月光与今年的晨露搅拌在一起的仪式。”
“当新麦的清香与陈酿的醇厚在陶瓮中相遇,米诺斯人相信祖先的灵魂会乘着酒香归来。”
糖豆驻足,她指向远处起伏的碧绿麦浪:“就像把秋天的麦穗和春天的嫩芽编成花环?”
约瑟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晨雾中的麦田确实如同翡翠海洋,每一株麦穗都在模仿浪花的姿态。
“比那更复杂。”
“米诺斯人的庆祝仪式常常要持续五到七天。”
“春月的第三个星期日就是青草节。传统的米诺斯会在这一天收割春月生长出的新鲜青草酿造来年的小麦果汁,同时用去年酿造并陈放一整年的果汁祭祀先祖,祈求先祖庇护,意味着新老交替、生生不息。”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小麦果汁在亚人语的语境里是果汁的意思,但是在通用语的翻译内会把它翻译成【青草酿】,将它归类于酒品。”
“所以小麦果汁果然是一种酒,对吧?”
“哈哈,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毕竟米诺斯人是从来不承认是酒的。”
“唔,小麦果汁还有这样的故事。”糖豆半懂不懂的样子,低下头细细思索。
“当然,青草节也不光是用来酿酒,总共分为【起仓】【酿酒】【敬酒】【祭酒】【宴饮】【角斗】【晚宴】等多个环节。
妮娅送给我们去年陈藏的青草酿就是【敬酒】的环节,米诺斯人会在青草节给受尊敬的人赠与他们的酿造成果,以表他们的敬意。每个米诺斯村庄对青草节的习俗贯彻都有各自的特色,或早或晚,不过总不会少于这些流程。”
路过道边的磨坊,风车巨大的阴影掠过糖豆的发顶,她嗅到新磨面粉的暖香,听见麸皮簌簌落进谷仓的细响。
约瑟夫伸手将她拽离水渠边缘,少女踉跄跌进他怀里,医疗箱中的镊子与剪刀奏响清脆的乐章。“去年有个醉汉在这里摔断过三根肋骨,小心些。”
他松开手,袖口残留着少女发间沾带的花香。
“谢谢先生!”
村口的老橡树枝繁叶茂,树洞中供奉的丰收女神像被晨露浸润得发亮。
糖豆注意到神像脚边堆满彩陶酒罐,罐身绘制的麦穗图案与约瑟夫手杖上的刻痕如出一辙。
“所以妮娅妹妹送的......其实是很珍贵的东西?”
她抚摸着医疗箱皮带上的纹路,恍惚觉得那些交错的线条正在讲述古老的故事。
“这么说的话,难道约瑟夫先生在村子里的声望很高吗?!”
“普普通通吧,只是帮村民们解决过一些小麻烦而已。”
约瑟夫摆了摆手,现在的他只是普普通通隐居着过着清闲日子的老头子而已,声望什么的,对于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糖豆听着男人的解释,眼中露出认真的神情:“就算约瑟夫先生这么说,那其实也是很厉害的才对吧?毕竟是能够收获尼特村长家酿的果汁的大人物。”
“哈哈,糖豆说是那便是吧。”
“唔,先生是不是在敷衍糖豆?”
“哪有敷衍嘛,你家先生只是一个普通人呀!”
夫妻边打趣边继续向前走着,周围的乡村景色如同美丽画卷。
田野里翠绿色的麦浪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被一层淡淡的云雾笼罩着,给人神秘而宁静的感觉。
“与其说村民尊敬我,倒不如说是村民接纳了我。”
约瑟夫望了望一望无垠的青色麦田,这里很像他儿时村子的样子。不是他这一世的儿时,是上一世的。
前世的名字,他说实话早就已经记不清楚了,短短二十余年的记忆与这一世足足七十六年的跌宕起伏相比不值一提。
同时,哪些被拳师拷打针对诬蔑嘲讽的过去,同样不值得回忆。
他只记得,垂死的自己躺在病房里,绝望的眼眸凝视着天花板,最后一滴泪水于眼角滑落时,他最想回到的,就是小时候挨着村落的孤儿院,以及那条走过无数次的村居小径。
只可惜......
“大概是回不去了的......吧?”
或许是因为这里和记忆里的“故乡”有几分相似,他才会想要定居在这里的吧?
这个问题恐怕连约瑟夫自己都想不明白,也理不清楚。
男人轻声呢喃,即便听觉灵敏的斯普林少女都未曾听得真切。
但少女知道此时身边的男人不知为何情绪变得低落,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跟在男人的左右,伸出她的小手,牵住她丈夫的手指。
“糖豆......这是?”
“先生心情不好,糖豆感觉的到。”
少女抬头,与高大的男人对视一秒,却又很快移开视线目视前方。
“以前修女姐姐告诉糖豆,如果身边亲密的朋友心情不好时,只需要静静的牵着他的手,什么都不需要做,朋友的心情就会变得好起来。”
矮约瑟夫很多的斯普林少女头上小耳因春日轻风吹拂而微微抖动,大抵是怕他感到奇怪,所以才出言解释。
“但但但但这也是糖豆第一次像修女姐姐说的这样做,其实糖豆一直都想试试,可,可糖豆一直都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所以就不存在朋友情绪低落的时候,对吧?
“所以糖豆是把我当成朋友了吗?”
“嗯!先生是好人,是糖豆的好朋友!而且是最好的朋友!”
约瑟夫微微一愣,“最好的朋友吗?”
“是的!因为糖豆到现在只有约瑟夫先生一个朋友,所以先生是糖豆最好的朋友!”
“原来如此呐。”
“而且,夫妻之间,应该也应该是最好的朋友的关系......吧?”
没有注意到男人惊讶的眼神,牵手低头赶路的糖豆如此说道。
“糖豆对夫妻之间的关系不是很懂,但是看到过部落里的夫妻们关系都很好的样子。可以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狩猎,一起拥抱,一起带带小孩儿,一起纺织......可以一起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约瑟夫先生。”尚且懵懂的斯普林少女仰起头来,“糖豆也可以和约瑟夫先生一起做很多很多的事情,对吗?”
“......不错,毕竟我们可是【夫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