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材间外的脚步离开又折返，像有人犹豫着要不要撞门。
苏砚没抬头，指腹在屏幕上迅速滑过，调出临时搭建的“缓存检索”。一串时间点像骨节，从屏幕底部跳出来。
“你刚才说的‘旧钥匙’，真的有吗？”她问。
“有。”江阮的声音低低的，“在我家——我自己的小房间。”
“那是今晚的出口。”
“出口之后呢？”
“证据、叙事、盟友。”
“什么？”
“三板斧。”苏砚合上屏，抬手比了个“一”的手势，“第一步，我们要把他们刚删的东西抢回来。”
“可是机房被闯了——”
“删帖任务从来不只一条线路。”她摘下手套，把两只空手套翻口套在门把上，“走，去后台卫生间。”
“卫生间？”
“闻到味儿没？药味。”
——
走廊灯光忽明忽暗。卫生间外，红裙的主持助理蹲在角落里干呕，化妆师递水，手抖得厉害。镜子上挂着雾，台面上三只香槟杯留下弧形水迹。
“别碰杯子。”苏砚低声提醒。
化妆师一愣，“你谁啊？”
“把纸巾给我。”
她戴上新手套，用纸巾把杯沿逐个包起来，动作麻利得像训练过的法医。江阮站在她身后，看她把三个杯子分装进自封袋，再把台面上一小片碎玻璃也捡了起来。
“有人在你们后台的香槟里做了手脚。”她把袋子递给化妆师，“先不要丢，给我一个干净的化妆盒，我带走。”
助理抬眼看江阮，嘴唇发白：“江小姐，刚才有人从你杯子旁边来回转。”
“谁？”
“戴手套的男的，工作人员牌子看不清。”
“他走哪边了？”
“机房方向。”
江阮垂在身侧的手指收紧。十二年前的雨夜里，镜头也这样逼着她走向“设好的位置”。
“谢谢。”她对助理点头，“今晚辛苦你了。”
走出卫生间，走廊尽头，保安正对着耳麦急道：“机房有外人，日志被清了一段！”
苏砚压低声音：“我需要进入导播间。”
“内部人士？”保安上下打量她。
“危机外包。”
保安犹豫。
“你想今晚是事故，还是明天是官司？”苏砚把名片丢过去。
——
导播间的空气热得发闷。屏幕墙上分割画面全黑，只剩下两只还在跳的时间码。技术员额头全是汗，键盘声噼里啪啦。
“备份通道还有一条。”技术员抬头看江阮，又看苏砚，“但我们权限不够。”
苏砚把名片按在桌上：“签个免责。”
技术员一怔。
“把你们今晚的操作日志拷给我一份，我只要时间点，不要人名。”
“这——”
“我们会公证。”
两分钟后，导播间角落里那台像被废弃的旧工作站“滴”的一声响起，屏幕慢慢亮了。上面跑出一排熟悉的路径名。
“还有半小时就自动覆盖。”技术员拧眉，“快点。”
苏砚插上移动硬盘，手速飞快。她把屏幕分成四块，一边导出缓存视频，一边提取上一轮删改前的评论采样，再一边复制“系统原生日志”。
江阮站在她身后，看屏幕上那些飞快滚动的字符串——某个时间点，某个账号，某条删改指令。看起来毫无情绪，却是今晚所有情绪的根。
“你为什么帮我？”她问。
苏砚没回头：“不是帮你。是帮证据。”
——
拷完东西，走出导播间，走廊拐角处迎面碰上江正霄。
“跟我来。”他压着嗓子，眼里是熟悉的冷，“别闹场面。”
几名亲戚和合作方站在后面，神情各异。有人叹气，有人笑不达眼底。
“你现在必须道歉。”江正霄把“必须”两个字咬得很清，“止血最重要。剩下的，我们回家再说。”
“止谁的血？”江阮问。
“家。”
“家什么时候成了别人的挡箭牌？”她看着父亲，“十二年前的账，今天算。”
“别在这里谈十二年前！”有亲戚低声呵斥，“体面点。”
“体面，是谁的？”
空气紧了一瞬。
陆景深也赶来了，站在队伍边缘，姿态谦和：“叔叔，今晚确实出了意外，公众面前的误会，我可以先发一个解释——”
“谢谢，不用。”江阮打断，“你发什么，都像替我说话。”
陆景深喉结动了动，笑意仍然温柔：“我只是不想你被误会。”
“我今天第一次不想被谁保护。”
她转头对江正霄：“我要看基金会账目。”
“现在不是时候。”
“恰好是时候。”
“江阮！”有人低喝她的名。
“爸，”江阮忽然软下声线，“你要我体面，我就体面了这么多年。现在，我只要流程。”
“流程？”
“公开、复核、留痕。”她一字一顿，“谁删评、谁造假、谁受益。”
走廊尽头，雨在玻璃上拍成一面灰色的帘。灯箱的广告忽明忽暗，像透不过气。
苏砚轻咳一声，把一个薄薄的文件袋递到江正霄面前：“今晚导播间的留痕样本。您要把女儿按回‘体面’，至少要先看一眼它。”
江正霄的目光在她们之间来回。他是商人，他知道“证据”的分量。
“回家谈。”他终究退了一步。
——
离开宴会厅，从后门上车。司机踩下油门，雨刷来回划过，像摆动的节拍器。
“今晚你不会发声明？”苏砚问。
“不会。”
“明天呢？”
“要发，也只发一张清单。”
“账目清单？”
“问题清单。”
车厢短暂安静。
“你什么时候意识到十二年前的那段视频有问题？”苏砚忽然问。
“意识到？从来都意识到。”江阮笑了笑，“只是以前，我把意识到当成错觉。”
手机震了震。一条陌生短信弹出来：
【想洗白？换个条件。旧视频不止一段。】
短信后面是一张小图，放大——袖扣特写，银色，表面刻着细密的暗纹。
“袖扣。”苏砚眼神一冷，“会所那批人的标记。”
“你认识？”
“见过。”
手机又震。
【你只有48小时。】
“这就是他们的玩法。”苏砚收起手机，“时间压迫，情绪夹击，逼你道歉、逼你认错、逼你把刀递出去。”
“那我们呢？”
“我们就按他们的倒来。”她看向窗外的雨，“先从你的‘旧钥匙’开始。”
——
车子拐入老城区。江家老宅在胡同尽头，青砖、木门、雨檐下挂着一串风铃。夜深，风铃不响。
“吴嫂睡了吗？”江阮按门铃。
门内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片刻，灯亮，门开，吴嫂披着家常毛衣，脸上都是担心：“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江阮压下鼻酸，“需要你帮我找一把钥匙。”
“哪把？”
“那间小房间的。”
吴嫂的眼睛在昏黄灯下闪了一下，像是某个旧伤被人轻轻碰到。她什么都没问，只转身去取。
廊檐下，雨顺着青瓦一线线流。苏砚站在门口，打量院子每一个角落，像在重构一张地图。
“不怕？”她忽然问。
江阮回望她：“怕。”
“那就对了。”苏砚笑了一下，“怕的下一步，叫‘准备’。”
吴嫂回来时，手里捧着一个方形铁盒。铁盒的盖子旧得发亮，四角磨平。她颤着手把盒子递过来。
“小姐，”她低声，“你要是真打算开那扇门……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再替别人体面。”
“我已经不替了。”江阮接过铁盒。
风铃在此刻轻轻一响。
【互动】你觉得是谁动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