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巡河兵船横锁水道,岸上骑兵引弓待发,后方吴天德的水师战船也隐隐现出帆影。李德山和龙奎乘坐的官船与快船,像被夹在铁钳中间,动弹不得。
“部……部堂,现在……现在可如何是好?”刘护卫面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巴巴地望着李德山。
李德山早已没了往日的气度,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官袍的前襟都被浸湿了一片。他六神无主,下意识地看向身旁唯一还能指望的“盟友”——龙奎。
龙奎一张脸黑得能滴出墨来,胸口剧烈起伏,那双三角眼里闪烁着被逼到绝路的疯狂和野兽般的凶光。他猛地一拳砸在船舷上,木屑飞溅,嘶吼道:“冲!给老子撞过去!撞开那些破烂兵船!只要冲过这个河口,进了洪泽湖,天高任鸟飞!到了老子的地盘,看谁能奈我何!”
他对自己手下这些亡命徒的狠辣和快船的灵活性还抱有一丝幻想,觉得那些寻常兵丁未必能挡住他们拼死一搏。
“对!对!冲过去!”李德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跟着尖声叫起来,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形,“冲!撞开它们!谁能助本官脱困,赏银千两!不,五千两!”
重赏像一剂猛药,瞬间刺激了船上那些原本惶惶不安的水手和残余护卫。到了这步田地,横竖都是死,不如搏一把!求生的欲望和金钱的诱惑压倒了恐惧,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拼命操舵、扯帆,官船和快船如同两条红了眼的疯狗,不顾一切地朝着前方拦路的兵船猛冲过去!
“放箭!压制他们!别让他们靠近!”岸上,沈墨轩眼神一凝,立刻挥手下令。
早已蓄势待发的骑兵们纷纷松开弓弦,密集的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飞蝗般罩向两艘亡命之船!
“夺夺夺!”箭矢钉入船板、桅杆。
“啊!”“我的眼睛!”
惨叫声顿时响起,好几名操作风帆和站在船头的水手、匪徒中箭,惨叫着跌入冰冷的河水或倒在甲板上挣扎。
河面上的几艘兵船也毫不示弱,弓弩齐发,试图用交叉的火力阻挡,同时笨拙地调整船身,想用自身挡住河道。
“砰......!”
一声沉闷巨响,官船凭借着更大的吨位和惯性,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艘试图正面拦截的兵船侧舷!木制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碎裂的木块四处飞溅!那艘兵船被撞得猛地倾斜,船上的兵丁像下饺子一样摔倒,阵型瞬间被打乱。
龙奎的快船则更加刁钻,凭借小巧的船身和亡命徒精湛的操船技术,一个灵巧的变向,试图从两艘兵船之间那道狭窄的缝隙里硬挤过去!
“陈山!重点招呼那艘快船!打掉它的帆!射它的舵手!”沈墨轩在岸上看得真切,立刻点名。
“交给我!”陈山应了一声,带着几名箭法最好的护卫,猛夹马腹,沿着河岸与快船并行狂奔。他眯起眼,弓如满月,箭簇在晨光下闪着寒光,紧紧锁定那面鼓胀的主帆。
“咻......!”
利箭离弦,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咔嚓!”一声脆响,牵引主帆的粗麻绳应声而断!
哗啦啦......!
巨大的船帆失去了拉力,如同断翅的鸟儿般颓然落下,重重盖住了大半个船身!快船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船身也开始打横。
“我操你祖宗!”龙奎眼睁睁看着生路受阻,气得目眦欲裂,暴跳如雷。他一把夺过身边一名匪徒手里的硬弓,看也不看,朝着岸上陈山的方向就是一箭回敬!
箭矢带着尖锐的呼啸,擦着陈山的头盔飞过,钉在后方的泥土里,箭尾兀自剧烈颤动。陈山惊出一身冷汗,暗道一声好险。
尽管遭到了顽强阻击,船帆也受损,但在亡命徒的疯狂操控下,两艘船还是凭借着最后一股狠劲,歪歪扭扭、伤痕累累地强行挤开了兵船不算严密的封锁线,朝着那条通往洪泽湖的岔河河口拼命冲去!只要钻进那片水道,借助芦苇荡的掩护,就还有一线生机!
“追!快追!绝不能让他们进去!”沈墨轩大急,催动战马就想沿着河岸继续追赶。然而,岔河两岸的地形陡然变得复杂泥泞,芦苇丛生,水洼遍布,骑兵根本无法快速通行。
眼看两艘船拖着破烂的船帆,一点一点逼近河口,马上就要消失在茂密的芦苇丛中,沈墨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难道真要功亏一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牛角号声,猛地从岔河入口处那无边无际的芦苇荡深处响起!这号角声古朴苍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紧接着,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数十条,不,上百条各式各样的渔船、梭舟、舢板,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茂密的芦苇丛中钻了出来!它们迅速集结,有条不紊地铺满了整个河口水面,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移动壁垒!每一条船上,都站着手持鱼叉、猎弓、甚至还有几杆老旧火铳的汉子!他们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皮肤黝黑,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但一双双眼睛却亮得吓人,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决绝!
为首的一条稍大的渔船上,站着一位头发花白、身形干瘦却腰板挺直的老者。他手中握着一柄磨得锃亮的鱼叉,叉尖在晨曦下闪着寒光。老者目光如电,扫过试图冲过来的官船和快船,声如洪钟,清晰地传遍整个河面:
“龙奎!李德山!你们两个狗贼!平日里盘剥我们渔民,欺压百姓,祸乱漕运,坏事做尽!今天,还想逃进洪泽湖,玷污我们的家园?做梦!老子告诉你们,此路不通!洪泽湖的渔民,不答应!”
是洪泽湖的渔民!他们竟然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自发组织起来,堵死了龙奎和李德山最后的生路!
原来,沈墨轩在决定追击之时,就预料到对方可能会选择洪泽湖作为藏身之地。他提前派出了心腹,带着他的亲笔信和承诺,秘密联络了湖中几位德高望重、且长期受到漕帮压榨的渔民首领。信中不仅许以重赏,更承诺一旦案件了结,必将大力整顿湖务,严惩欺行霸市之辈,还渔民一个朗朗乾坤。这些质朴的渔民早就对龙奎及其爪牙恨之入骨,此刻得到钦差大人的支持和承诺,更是群情激奋,毫不犹豫地倾巢而出,在此设下了这最后一关!
前有愤怒的渔民铜墙铁壁般拦路,后有越来越多的官兵水陆夹击,李德山和龙奎彻底陷入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
“完了……全完了……”李德山最后一点力气仿佛被抽空,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冰冷的甲板上,眼神空洞,面如死灰,嘴里只会无意识地喃喃着这两个字。
龙奎则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困兽,双眼赤红,挥舞着手中的钢刀,对着前方密密麻麻的渔船发出绝望的咆哮:“滚开!你们这些穷酸渔花子!都给老子滚开!挡我者死!老子杀光你们!”
回答他的,是渔民们更加愤怒的吼声和如同疾风骤雨般射来的箭矢、投掷出的鱼叉!
甚至有几条特别悍勇的梭舟,不顾官船上零星射下的箭矢,猛地加速,狠狠撞在官船船身上!船上的年轻渔民们如同灵活的猿猴,嘴里咬着短刀,借助撞击的力道,试图强行跳上官船甲板!
“杀!杀光他们!”龙奎彻底疯了,挥舞着钢刀,亲自带着身边最后几名死忠悍匪,与跳帮的渔民以及好不容易追上来的兵丁混战在一起。
官船甲板上顿时变成了一个小型的血腥战场,刀光剑影,怒吼与惨叫声不绝于耳。
沈墨轩在岸上看得分明,知道胜负已定,大局已控。他深吸一口带着水汽和硝烟味的清冷空气,运足中气,朗声喝道,声音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混乱:
“李德山!龙奎!尔等罪证确凿,如今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继续负隅顽抗,唯有死路一条,碎尸万段!现在立刻放下兵器,投降伏法,或许还能得个全尸,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这声音如同惊雷,在河道上空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还在抵抗的匪徒耳中。
本就士气低落的匪徒们听到“碎尸万段”、“全尸”这些字眼,更是肝胆俱裂,不少人手上一慢,脸上露出了挣扎和恐惧。
瘫软在地的李德山毫无反应。他身边的刘护卫看着四周如同铁桶般的包围圈,又看看状若疯魔、浑身是血的龙奎,长叹一声,脸上露出惨然的笑容,当啷一声,将手中佩刀扔在甲板上,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嘶哑地喊道:“别杀了……我们……我们投降!”
龙奎却仿佛没听见,依旧在疯狂砍杀,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鲜血淋漓,口中不住怒骂:“沈墨轩!狗官!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陈山在岸上看得真切,见龙奎已被多名兵丁和渔民缠住,步法散乱,知道机会来了。他看准一个空档,从河岸高处猛地一跃而下,如同捕食的猎鹰,凌空一刀,带着全身的重量和惯性和一股为昨夜死伤兄弟报仇的狠厉,直劈龙奎毫无防护的后颈!
龙奎到底是老江湖,感受到身后那凌厉的杀气,怪叫一声,也顾不上身前刺来的鱼叉,拼命回身,举刀硬架!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巨响!火星四射!
陈山蓄势已久,又是居高临下,这一刀蕴含的力量何等刚猛!龙奎仓促迎战,只觉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顺着刀身传来,整条右臂瞬间麻木,钢刀差点脱手,脚下踉跄,“噔噔噔”连退七八步,直到后背撞上主桅杆才勉强站稳,喉头一甜,一口逆血差点喷出来。
陈山岂会给他喘息之机?落地后毫不停留,刀光如同连绵不绝的秋水,紧紧缠住龙奎,招招不离要害。周围的兵丁和渔民见主将如此勇猛,更是士气大振,发一声喊,各种兵器纷纷朝龙奎身上招呼。
龙奎武功本就不如陈山精纯,此刻重伤之下,又心慌意乱,哪里还能抵挡?不过三五招,便被陈山觑准一个破绽,刀光一闪,狠狠劈在他大腿之上!
“啊......!”龙奎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小腿几乎被砍断,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等他再有动作,四五把明晃晃的钢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冰冷的刀锋紧贴皮肤,让他瞬间僵住,不敢再动分毫。
匪首被生擒,剩下的残匪眼见最后的主心骨也倒了,哪里还有半分斗志?纷纷丢下兵器,跪满甲板,磕头如捣蒜般哭喊着求饶。
一场波折起伏、惊心动魄的运河大追逃,终于随着李德山的瘫软、龙奎的被擒,彻底落下了帷幕。
沈墨轩看着被兵丁像拖死狗一样从官船上押解下来、面无人色的李德山,以及被打断腿、依旧用怨毒眼神死死瞪着自己、不断挣扎咒骂的龙奎,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却又没有丝毫轻松。这盘踞江淮漕运之上,吸食民脂民膏多年的两大毒瘤,终于被他亲手剜除。
然而,他比谁都清楚,捉住这两只“蛀虫”或许只是开始。李德山背后那若隐若现、盘踞在京城的庞大阴影,才是真正棘手、可能掀起惊涛骇浪的巨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