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
书房内,马良的眉毛拧成了一团,他看着刘禅手指落下的那个点,一时间没能理解这位太子殿下的意图。
“殿下,许都已经不是曹魏的都城,曹丕那厮,早就把朝廷搬到洛阳去了。我们盯着许都做什么?那里既非军事重镇,也无关钱粮补给,实在是……”
马良想说“毫无价值”,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以他对刘禅的了解,这位殿下绝不会做无用功。他每一步棋,都藏着深意。
刘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那份来自南阳的加密情报,推到了马良和一旁的赵云面前。
“子龙将军,马先生,你们先看看这个。”
赵云拿起情报,一目十行地扫过。他的神情起初还很平静,可越往下看,呼吸就越发沉重。马良凑过去,同样看得心惊肉跳。
情报的内容,远比之前杜袭收到的报告要详细得多。它不仅描述了南阳郡百姓人心思动、逃亡者日众的现状,更提到了一个被曹魏严密封锁,却又通过各种渠道悄悄流传的消息——关于那位被废黜的汉献帝刘协的近况。
曹丕称帝后,虽封刘协为山阳公,食邑万户,但实际上,是将他软禁在了许都附近的浊阳,派了亲信部队层层看守,名为优待,实为囚徒。情报里说,这位山阳公,过得并不好。曹丕对他猜忌日深,看管的卫兵也多有怠慢,甚至连日常的吃穿用度,都时常被克扣。
更关键的是,情报里提到,负责看守刘协的将领,其部下有不少都是当年跟随汉献帝从长安东归的老兵,他们对大汉,对刘氏,依旧怀有很深的感情。江陵大胜的消息,以及刘禅在荆州施行的仁政,也传到了他们耳朵里。这些人,心中早已有了别样的想法。
“殿下的意思是……”赵云放下了情报,抬起头,眼神里闪烁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光芒。他似乎猜到了什么,但那个想法太过疯狂,让他不敢轻易说出口。
“没错。”刘禅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要把皇叔,接回来。”
“皇叔”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小小的书房里炸响。
马良手一抖,差点把桌上的茶杯打翻。他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接回汉献帝?
这……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许都!是曹魏的腹心之地!距离江陵,足有上千里之遥,中间隔着襄阳、南阳,重兵把守,关卡林立。派一支大军去攻打?别说能不能打到,光是补给线就足以拖垮整个荆州。派一支小部队去?那更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殿下,此事……此事万万不可啊!”马良回过神来,急忙劝阻道,“这无异于痴人说梦!我军主力尚在休养生生,根本不具备千里远征的能力。而且,就算我们能打到许都,曹丕难道会眼睁睁看着我们把人接走?他必定会集结全国之兵,与我们决一死战。到时候,我们非但救不了人,反而会把自己陷进去!”
“季常先生说得对。”赵云也冷静了下来,他虽然对这个计划感到热血沸腾,但作为一名宿将,他更明白其中的风险。“殿下,深入敌境,孤军无援,乃兵家大忌。末将虽然不惧生死,但不能让数千将士,去做这般没有把握的牺牲。”
他们两人的反应,完全在刘禅的意料之中。他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反问了一句。
“谁说,我要派大军去了?”
赵云和马良都愣住了。
“不派大军,那……”
“我只要一支精锐小队。”刘禅的目光,落在了赵云的身上,“一支能像幽灵一样,穿过曹魏的层层防线,直插敌人心脏的部队。他们的任务,不是攻城略地,不是正面厮杀。而是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一个点,把我们要的东西,拿出来,然后悄无声息地撤退。”
“这……”赵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到了几天前,刘禅对他提出的那个组建“特种部队”的设想。原来,殿下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在为今天这个计划做准备了!
“子龙将军,你觉得,你的白毦兵,能完成这个任务吗?”刘禅问道。
赵云沉默了。他想到了自己“护送”司马懿的经历。那种不与敌人正面交锋,而是通过各种手段进行袭扰、渗透、攻心的作战方式,不正是眼前这个任务所需要的吗?
“殿下,若只是白毦兵,恐怕还不够。”赵云沉思了许久,才开口说道,“白毦兵虽精锐,但长于冲锋陷阵,对于潜踪匿迹、伪装渗透,并非专长。而且,他们多为西南夷,相貌口音,在北方极易暴露。”
“说得好。”刘禅点了点头,“所以我才说,要以白毦兵为基础,再从全军,乃至那十万降卒中,选拔真正的精英。我们需要懂北方方言的人,需要熟悉中原地理的人,需要会经商、会手艺、甚至会算命看相的人。他们将组成一个团队,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用处。”
马良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他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刘禅的思路了。这哪里是在组建军队?这分明是在组建一个……一个无孔不入的间谍组织!
“可是……殿下,就算我们能把人救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山阳公……不,献帝陛下,他已经退位多年,在天下人眼中,他已经不是皇帝了。我们把他接回来,会不会反而落下一个‘挟持先帝’的口实?”马良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口实?”刘禅笑了,“马先生,你觉得,现在天下人,是认曹丕那个‘禅让’来的皇位,还是认我大汉四百年的江山社稷?”
“江陵一战,我们打赢了,但我们赢的只是军事。在‘大义’上,我们和曹魏,还是平起平坐。我们说他是国贼,他说我们是汉贼。北方的百姓,虽然羡慕我们荆州的生活,但他们心里,还是会犯嘀咕。到底谁才是正统?”
“但如果我们把皇叔接了回来,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刘禅站起身,在大堂里踱步,声音变得铿锵有力。
“皇帝陛下,是自己‘逃’出曹营,‘投奔’我大汉的!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就连他这个被曹丕捧上神坛的‘禅让者’,都不承认曹魏的合法性!这等于是在天下人面前,狠狠地抽了曹丕一个耳光!”
“到那时,我们就不再是偏安一隅的‘蜀寇’,我们是‘奉天子以讨不臣’的王师!我们是汉室正统的守护者!而曹丕,就是囚君篡位的真正国贼!天下所有心向汉室的忠臣义士,都会闻风景从!曹魏内部,那些本就对曹丕不满的士族和老臣,也会因此而动摇!”
“马先生,你再想想。一座襄阳城,和一位大汉天子,哪个更重要?”
马良彻底说不出话了。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半是惊的,一半是兴奋的。
他明白了。刘禅的眼光,从来就不在什么一城一地的得失上。他要的,是人心!是那个能让曹魏政权从根基上崩塌的“大义名分”!
这步棋,太大了!大到超出了这个时代所有谋士的想象。
这已经不是谋略了,这是阳谋!堂堂正正的阳谋!
“殿下……良,明白了。”马良对着刘禅,深深地一揖到底,“殿下高瞻远瞩,远非我等所能及。救回陛下,此乃一举定乾坤之策!其功,远胜于攻下十座襄阳!”
刘禅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重新投向了赵云。
“子龙将军,这个任务,九死一生。你,敢接吗?”
赵云的胸膛,因为激动而剧烈地起伏着。他戎马一生,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经历的大战何止百场。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个任务一样,让他感到如此的热血沸腾。
这不仅仅是一次军事行动。这是要去迎回大汉的图腾,去重塑汉室的尊严!
他没有丝毫犹豫,单膝跪地,右手重重地捶在自己的胸甲上,发出一声铿锵的闷响。
“臣,赵云,愿立军令状!不迎回陛下,誓不回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