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在黎明时分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浓重,将草庐所在的这片空地裹得严严实实,仿佛天地间只剩这一方孤岛。
布衣女子离去时留下的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的是更深的沉寂与无形的压力。
王起靠坐在床头,闭目凝神。
体内那“星髓”药力仍在持续发挥着作用,如同无数冰冷的星辰碎片,在他破碎的神魂和经脉间缓慢流淌,修复着触目惊心的裂痕,带来细微却持续的麻痒与刺痛。
三成的修复,远未到痊愈,却像是给即将倾覆的大厦打下了几根至关重要的支柱,让他终于有了喘息和凝聚力量的基础。
他的混沌之力,那原本近乎枯竭的、包容万象又否定一切的“无”,此刻如同被春雨唤醒的种子,开始从本源深处,极其缓慢地重新萌发生机。
不再是之前那般狂暴汹涌,而是变得更加凝练,更加内敛,流转在重新接续的经脉中,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稳与厚重。
慕容九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王起。
看着他苍白脸上渐渐泛起的那一丝微不可查的血色,看着他眉宇间虽然依旧疲惫却重新凝聚起来的锐利。
她紧握的手心终于松开了一些,指尖却依旧冰凉。
她知道,危机远未过去,那女子口中的“时间不多”如同悬顶之剑,但至少,他活下来了,而且正在变好。这就够了。
白素站在窗边,星眸透过薄薄的窗纸,望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雾。
她的感知在这里被压制到极限,无法探知雾外分毫。
那布衣女子,那木偶,这诡异的雾谷,一切都透着难以言说的神秘。
她心中隐隐有种预感,离开这里之后,他们将要面对的,恐怕是比地底核心、比守墓人更加可怕的存在。
她的星辉在体内静静流转,与这山谷的气息格格不入,却又在尝试着适应,寻找着那一丝可能存在的、与星辰相关的共鸣。
银毛小兽蜷在王起脚边,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气息的稳定,不再那么焦躁,只是耳朵依旧机警地偶尔抖动一下。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草庐内只有王起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忽然,王起一直平放在膝上的左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周身那层薄薄的、自发流转的灰蒙蒙混沌气流,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气流不再是无序地弥漫,而是开始围绕着他,以一种极其玄奥复杂的轨迹缓缓旋转,如同一个微缩的、初生的混沌漩涡。
漩涡中心,正是他眉心那点稳定亮着的混沌之光。
一丝丝难以察觉的、源自地底被斩灭的规则碎片的寂灭气息,以及这雾谷中某种独特的、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能量,被这混沌漩涡自发地吸引、剥离,然后吞噬、转化,融入他自身的混沌之力中。
这不是有意识的修炼,更像是一种本能的、生命层次的自我补完与进化。
慕容九和白素同时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眼中都露出惊异之色。
她们能感觉到,王起的气息正在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提升,那并非量的堆积,而是质的蜕变,仿佛他体内的力量正在经历一场涅盘重生。
王起自己,此刻正沉浸在一片奇异的感知之中。
他的意识仿佛脱离了残破的肉身,悬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虚空。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只有最原始的、未被定义的“无”。
但在这绝对的“无”中,他又能清晰地“看”到无数细微的、闪烁明灭的“有”——
那是规则的碎片,是能量的余烬,是意念的残响,是他过往战斗吞噬、炼化的一切,也包括那地脉核心碎片被“归无”后残留的、最本源的寂灭规则信息。
这些“有”,如同星辰般点缀在混沌的幕布上,彼此孤立,冲突,湮灭。
而他的“无”,如同包容一切的母体,又如同冷漠的旁观者,静静地存在着。
渐渐地,一种明悟浮上心头。
“无”并非死寂,并非终结。
“无”是孕育“有”的土壤,是承载“有”的虚空,是……定义“有”的标尺。
他的道,他的刀,不应仅仅是包容与否定。
更应是……创造与定义!
以“无”为基,定义属于自己的“有”!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混沌的识海中炸开!
嗡——!
草庐内,王起周身那缓慢旋转的混沌漩涡骤然加速!
不再是灰蒙蒙一片,其中心处,那点混沌之光猛地炽亮,仿佛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
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定鼎乾坤、重立规则的威严!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深邃、带着一丝初生般古老气息的混沌之力。
如同苏醒的巨龙,自他丹田深处轰然爆发,瞬间冲遍四肢百骸!
咔嚓嚓——!
他体内那些尚未完全愈合的经脉,在这股新生力量的冲刷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
但随即又被一股更加磅礴的生机强行修复、拓宽、加固!
破碎的神魂在混沌之光的照耀下,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变得更加凝实、坚韧!
剧痛与新生交织,毁灭与创造共存!
王起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之中,不再是之前的锐利如刀,也不是重伤后的黯淡疲惫,而是化作了一片深邃无垠的混沌!
左眼如同包容万物的虚空,右眼如同否定一切的寂灭,而在那瞳孔最深处,一点混沌之光恒定亮着,仿佛混沌初开时定住地水火风的先天一炁!
他身上的气息节节攀升,瞬间冲破了重伤后的低谷,甚至比全盛时期更加凝练、更加深不可测!
虽然总量远未恢复,但那质的飞跃,让一旁的慕容九和白素都感到一阵心悸!
“王起!”慕容九惊喜交加,忍不住唤出声。
王起缓缓转过头,看向她。
那混沌般的目光落在慕容九身上,让她瞬间有种被彻底看穿、从肉身到灵魂都无所遁形的感觉。
但奇异的是,那目光中并无恶意,只有一种仿佛源自亘古的平静与……一丝初醒的茫然。
他的目光又扫过白素,扫过这间草庐。
“我……睡了多久?”
他的声音响起,依旧带着一丝沙哑,却不再虚弱,反而有种金石交击般的质感,平静中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力量。
“不到一日。”白素压下心中的震撼,回答道。
王起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
掌心之中,混沌气流如同温顺的精灵般流转不休,心念微动,气流便随之变幻。
时而化作凌厉的刀意,时而化作厚重的守护,时而……模拟出一丝与那黑色规则碎片同源的寂灭气息,却又带着他自身独特的混沌烙印。
他抬起手,对着草庐的虚空,轻轻一握。
没有动用任何力量,只是意念引动。
他掌心前方的虚空,微微扭曲了一下,仿佛那里的“存在”被短暂地重新定义,变得模糊而不稳定。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变化,却让慕容九和白素瞳孔骤缩!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力量运用,而是……触及了规则的层面!
是真正意义上的“道”的体现!
王起放下手,眼中那初醒的茫然迅速褪去,被熟悉的冷静与锐利取代,只是那锐利之下,是更加深沉的、如同混沌虚空般的底蕴。
他感受着体内那脱胎换骨般的力量,虽然距离完全恢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他知道,这一次濒死突破,让他真正触摸到了“无”之境界的下一层门槛——混沌初醒,定义己道。
“该离开了。”
他看向窗外依旧浓郁的雾气,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布衣女子说得对,时间不多了。
坐标被毁,平衡打破,风暴即将来临。
而他这把经过淬炼、初醒的“钥匙”,是时候去会一会那所谓的“守墓人”,去看一看那“门”后,究竟是何等光景了。
草庐的门被推开,浓郁的雾气翻涌着,却似乎无法再完全隔绝王起那初醒的混沌感知。
他一步踏出,慕容九和白素紧随其后。
雾谷依旧神秘,前路依旧未卜。
但王起的刀,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