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驿站时,老掌柜往每个人手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是刚烤好的糖霜饼,甜香混着麦香,在冷冽的空气里格外诱人。李二牛咬了一大口,糖霜簌簌往下掉,落在雪地上,像撒了把碎星星。
“掌柜的这手艺,比城里点心铺的强多了!”他含糊不清地说,又往嘴里塞了半块,“等回去了,我得学两手,给我娘露一手。”
赵虎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就你嘴馋。不过这饼确实不错,糖霜里加了芝麻,越嚼越香。”他从自己的布包里拿出块饼,递给旁边断了手指的王三,“尝尝?你修弓时费脑子,吃点甜的提提神。”
王三接过饼,指尖触到温热的面,忽然红了眼眶。他断了三根手指,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拉不了弓,更别提修弓了,徐凤年却还记得他会木匠活,这份念想,比糖霜还甜。
队伍在雪地里缓缓前行,炮车的轱辘碾过积雪,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老周赶着车,时不时回头看看那些归降的射手,见他们有说有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以前总觉得,降兵都是软骨头,如今才明白,有些投降,是为了能重新站直了,做回自己。
“老周,”徐凤年骑马走在旁边,指着远处的羊群,“看见没?那是张大户家的羊,去年冬天北莽扰边,还是你带着炮营去护的,他总念叨着要谢你。”
老周挠了挠头,嘿嘿笑:“都是应该的。护着百姓,不就是咱们该做的?”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将军,张大户家的闺女,嫁了个铁匠,正好在军械营,让王三跟他学学,说不定能把断了的弓修得更好。”
徐凤年点头:“好主意。等回去了就安排。”
温华不知从哪摸出个哨子,吹了段不成调的曲子,惊得路边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在雪地上留下几个小小的爪印。“我说,”他勒住马,对赵虎说,“等回营了,让你那帮弟兄跟火器营比一场?射雕手对炮手,看看谁的准头好!”
赵虎眼睛一亮:“比就比!我保证让他们知道,弓弦的准头,不输炮口!”
李二牛在旁边接话:“还能赌点啥不?比如……输了的请吃糖霜饼?”
众人都笑了,笑声在雪地里荡开,惊起更多的麻雀。徐凤年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忽然觉得,这归途比来时轻快了太多——因为队伍里多了些归心的人,多了些盼头,连空气里都飘着糖霜的甜。
傍晚时分,队伍走到一片林子边,雪忽然下得紧了,鹅毛似的雪花打着旋儿往下落,能见度越来越低。徐凤年勒住马:“就在林子里歇脚吧,生堆火,暖和些。”
士卒们动作麻利,很快捡来枯枝,生起几堆火。火焰“噼啪”作响,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王三不知从哪找来块木头,用仅剩的两根手指削着什么,木屑在火光里飞,像金色的蝴蝶。
“你在做啥?”李二牛凑过去看。
王三低头削着,声音有点闷:“做个小弓,给……给赵大哥的娃玩。”
赵虎正好走过来,听见这话,眼眶一热,拍了拍他的背:“好手艺。等回去了,我带娃来谢你。”
王三的头埋得更低了,手里的刀却更稳了,木头在他手里渐渐显出弓的形状,小巧玲珑,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温华和老周在火堆边烤着糖霜饼,饼上的糖霜遇热融化,滴在火里,发出“滋滋”的响,香气更浓了。“来,都尝尝,热乎的更好吃!”温华把烤好的饼往众人手里递。
徐凤年接过饼,咬了一口,糖霜顺着喉咙往下滑,暖得心里发甜。他看着王三手里的小弓,看着李二牛帮着添柴,看着赵虎教年轻射手辨认星象,忽然觉得,这些归降的弟兄,就像这糖霜饼——外表或许带着风霜,内里却藏着甜,只要给点温度,就能暖得人心发颤。
夜里,雪渐渐小了。徐凤年靠在树干上,看着跳动的火焰,听着身边的鼾声。赵虎和李二牛挤在一堆火边,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糖霜饼;王三的小弓快做好了,就放在火堆边烤着,木头的纹路在火光里格外清晰;老周抱着炮栓打盹,嘴角还沾着饼渣。
他忽然想起父亲的话:“北凉的兵,从来不是靠铠甲硬,是靠心齐。心齐了,再难的路都能走过去。”
如今看来,父亲说得真对。这些曾经迷失的人,心里都揣着对北凉的念想,就像揣着块糖霜饼,再冷的风雪,也冻不住那份甜。
天快亮时,王三把做好的小弓递到赵虎手里。弓身打磨得光滑,还刻着小小的花纹,弓弦用的是细麻线,缠得整整齐齐。“做好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手艺不好,别嫌弃。”
赵虎接过小弓,入手温热,仿佛还带着王三的体温。他用力攥了攥,眼眶又热了:“好得很!我家娃肯定喜欢!”
雪停了,天边露出鱼肚白,阳光透过树枝照进来,在雪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徐凤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出发吧,再走一天,就能到凉州城了。”
队伍重新上路,李二牛哼起了小调,是北凉的民谣,调子轻快,带着股盼归的热乎气。赵虎背着王三做的小弓,走在最前面,旧弓弦在背上轻轻晃,像在应和着歌谣的节奏。
远处的凉州城轮廓越来越清晰,城墙在阳光下泛着灰蓝色的光,城门口的灯笼还没摘,红得像团火。望舒和徐念锋大概就在城楼上等着吧?徐凤年想着,脚步不由得快了些。
老周赶着炮车,忽然指着城门口喊:“快看!那是不是南宫夫人?还有望舒丫头!”
众人望过去,果然见南宫抱着徐念锋,望舒举着个风车,正站在城门口挥手。望舒看见队伍,蹦着跳着喊:“爹!温叔叔!赵叔叔!”
赵虎眼睛一亮,快步往前跑,旧弓弦在背上颠得更欢了,像在为这重逢,奏响最轻快的调子。李二牛和王三也跟着跑,糖霜饼的甜香在风里飘,混着归人的笑声,漫过雪地,漫过城门,漫进每个人的心里。
徐凤年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所谓归途,从来不是脚下的路,是城门口的等待,是怀里的糖霜饼,是手里的旧弓弦,是那些无论走多远,都盼着你回来的人。
他勒紧缰绳,加快了速度。阳光洒在他身上,暖融融的,像在说: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