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刻度在登临不周之途上失去了意义。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的水银,每一次呼吸都要动用胸腔深处积蓄的全部力量。脚下那暗沉如神铁的大地,散发着亘古的寒凉与重压。所谓的“山腰”,不过是相对起点而言的微小位移——脚下的坡度并未减缓多少,倾斜的石壁依旧如同垂悬的巨幕,迫在眉睫地压在头顶上方。空间本身都在这恐怖的重力下呻吟、扭曲,光线在粘稠的重压空气中划出奇异而滞涩的轨迹。
凤凰姐妹周身燃烧的金色辉光黯淡了许多,如同风中残烛。她们的步伐沉重、迟滞,每一个脚印都深深地陷入那奇异而坚硬的地表,发出沉闷的、令人牙酸的陷落声。汗水从额头、鬓角滚滚而下,浸湿了衣襟,又在接触到那特殊地面的瞬间被蒸腾成丝丝白气。
就在这几乎要将意志压垮的跋涉中,沉默被打破了。
“何……何凌姐……”晴的声音带着力竭的喘息和一丝深切的困惑,在这万仞重压之下被挤得破碎不堪,“为……为什么偏偏……是今天……爬……爬这个?开物节……不……不该轻松……一点吗?”她想不通,这非人的苦行,为何非要挑在一年里少数几个放松的节日进行。
东方舞也微微侧目,目光投向何凌的背影,冰冷的喘息下,同样藏着探询。
何凌走在前方,她步履虽也沉重,却透着一股稳固如山般的坚韧。听闻晴的疑问,她并未回头,声音穿透凝滞的空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和洞悉内情的了然:
“因为,”她抬手指了指上方那暗沉岩壁深处某个难以企及的方向,“不周山深处,有唯一支撑‘星门’的‘星柱’。而这整个庞大的星域空间……”她停顿了一下,让话语的重量落下,“只有开物节清晨日出之前的那半个时辰,星柱最核心的星空大理石柱会与外界产生极微弱的‘晶化共鸣’窗口期。”
星空大理石?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晴疲倦到麻木的脑海里激起涟漪。她似乎在哪里听过这名字……
何凌一边稳步向上,一边用尽可能简练的言语解释:“星空大理石不是凡石。它是星辰坍缩凝练的精华,是空间、稳定、承载三种法则最完美的自然载体。用你能理解的比喻,它像一个无比巨大的、能自我充能的储能水晶,天然契合空间元素的特性,是构建稳定空间的终极基石。”
她的话语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穿透重压,清晰地印入晴的脑中:“神族的智慧就在于,他们利用这天然的神物为根基,将空间法则编织其上,形成了你们所见的那个连接无数点位的‘星门’。而真正重要的,是‘门后’。以星柱为核心能量源和锚定物,神族耗费无数岁月和神力,在最稳定的星空大理石内部,开辟出了一个巨大、稳定、完全独立于神界之外的嵌套空间——那就是他们的‘开店’之所,更是许多神族的日常居所!整个星门世界,就是一个寄生在星柱空间基石上的恢弘神迹!”
空间储能核心!开辟独立的巨大内世界!所有那些熙熙攘攘、仙气缭绕的店铺、街道、琼楼玉宇……竟然都稳定地、神奇地存在于那根庞大的星空大理石柱内部?!
晴和舞的呼吸都滞了一瞬。即使身处这恐怖的巨压之下,她们的心神也因这颠覆认知的真相而剧烈震荡。那些精妙绝伦的空间结构,那些仙市奇珍、神居胜景,其存在的根基,竟然就是脚下这座沉重、荒凉、如同通往地狱的黑暗斜坡顶端,那根默默支撑起一片繁华虚空的冰冷石柱?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混合着对神族伟力的悚然敬畏,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何凌的话锋一转,指向她们脚下的艰难之路:“至于为什么挑这条路……因为它看似最陡峭、最难走,但正因为它的纯粹与‘无碍’,神族并未在这里施加过多少禁制与空间陷阱。其他看上去平缓的‘捷径’,都是布满神族埋设的空间裂缝、重力陷阱、秩序枷锁的死亡之路!用凡人的话说,我们走的是‘正门’,虽然门槛高得吓死人,但门后是敞亮的;其他路……更像是走窗子、爬狗洞,一不小心,要么被虚空撕碎,要么被混乱的空间法则扭曲成非人非鬼的混沌之物。”她语气平静,却字字惊心。
晴艰难地点了点头,心神刚从震撼中稍稍平复,沉重的脚步机械地抬起、落下,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前方带路的易风刚刚站立的位置——
空!
晴骤然停步!身体因为惯性向前踉跄,几乎摔倒,全靠旁边的东方舞下意识地扶了一把才站稳!
她的瞳孔猛地放大,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前方只有嶙峋的巨石和陡峭的无尽斜坡!何凌的背影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向上攀登!
但……易风呢?!晴的尖叫声还在粘稠的重压空气中变形、消散,带着撕裂般的恐慌。东方舞周身暴涨的金色光焰如同受惊的刺猬,将周遭沉重的空气都灼烧出扭曲的波纹。她冰冷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疯狂扫视着前方每一寸岩石、每一道阴影的罅隙,试图捕捉任何一丝残留的气息、能量波动或是空间的异常褶皱。
前方空荡荡的斜坡,只有嶙峋的怪石在巨大的引力下沉默地扭曲着轮廓。易风的身影,连同他留下的任何一丝痕迹,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橡皮擦彻底抹去,干净得令人心头发寒。
“易风哥!”晴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巨大的恐慌和失去支撑的空洞感瞬间淹没了她。在这片连呼吸都如同背负山岳的绝地,那个始终在前方引路、如同定海神针般的身影骤然消失,带来的冲击远比重压本身更令人崩溃。
就在这绝望的寂静即将吞噬一切时——
“啧。”
一声极轻、带着点无奈又嫌弃的咂舌声响起。
何凌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个如临大敌、几乎要炸毛的小凤凰。她脸上那点因易风消失而瞬间掠过的惊疑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你们怎么这么没见过世面”的淡然。
“慌什么?”她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沉重的空气,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稳定感。她甚至没看前方那片空荡,而是随意地抬了抬下巴,点了点自己脚下那片同样暗沉、散发着亘古寒意的神铁大地。
“喏,”她脚尖轻轻点了点地面,“这儿呢。”
晴和舞同时一愣,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脚下依旧是那片沉重、冰冷、纹丝不动的神铁斜坡,除了她们自己踩出的深深脚印,什么都没有。
“这儿?”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困惑和未散的哭腔,眼睛瞪得溜圆,完全无法理解何凌的意思。
何凌翻了个白眼,那表情活像在看两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笨!不是指他钻到石头缝里去了!”她没好气地解释,“是进到山里去了!不周山的里面!”
“里面?”晴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依旧以绝望角度向上无限延伸、仿佛没有尽头的暗沉斜坡顶端,“他……他爬那么快?已经到山顶了?”她无法想象易风能在她们失神的短短几秒内跨越这恐怖的距离。
“山顶?”何凌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谁跟你说山顶是入口了?”她抬手指了指前方那片陡峭得令人窒息的岩壁,“这整座不周山,看着是山,实则更像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空间碎片和扭曲法则强行粘合起来的‘壳子’。它的内部,是空的!或者说,是被折叠、压缩、扭曲成了无数层、无数个独立或半独立的空间!”
她顿了顿,看着晴依旧茫然的眼神,换了个更直白的说法:“就像……一个内部被掏空、又塞满了无数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盒子的巨大铁球。盒子与盒子之间,有通道,但更多的是……死路、陷阱、或者直接通往虚空乱流的破洞。”
“易风,”何凌的指尖再次点了点脚下,“他刚才站的位置,恰好是某个‘盒子’入口在外部空间的一个薄弱映射点。他应该是感知到了什么,或者找到了某个特定的空间坐标,直接‘掉’进去了。掉进了不周山内部的某个空间夹层里。”
东方舞周身暴涨的光焰缓缓收敛,但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散。她看向何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内部空间……危险吗?”
“危险?”何凌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轻松,“那得看对谁来说了。对于一般的神只,甚至像我们这样刚摸到空间法则门槛的……”她摊了摊手,“那里面,陷阱的数量比天上看得见的星星还多。空间乱流、法则断层、重力陷阱、时间漩涡、还有那些神族老古董们闲得无聊埋下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禁制……随便踩中一个,运气好的缺胳膊少腿,运气差的直接变成空间尘埃,或者被流放到某个连时间都不存在的鬼地方。”
她的话让晴和舞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刚刚因易风并非“消失”而升起的一丝希望,又被巨大的担忧取代。
然而,何凌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笃定,甚至带着点骄傲:“不过嘛……那些东西对易风来说……”她轻轻哼了一声,“不过是一堆画在纸上的……图案罢了。”
“图案?”晴不解。
“对,图案。”何凌点头,“你们以为他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空气写写画画是在干嘛?是在玩?还是在发呆?”她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他是在解析!解析这方宇宙最底层的空间结构!解析那些构成陷阱、禁制的法则线条!在他那双眼睛和那颗脑袋里,那些能把普通神只撕碎的空间陷阱,就像小孩子在沙滩上画的涂鸦一样清晰可见!哪里是安全的落脚点,哪里是能量节点,哪里是陷阱的触发线……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绝对的信任:“所以,放心吧。他掉进去,不是意外,更不是遇险。是他自己找到了某个他感兴趣的‘入口’,主动钻进去‘找点东西’去了。那些陷阱?对他来说,不过是路边的风景,或者……需要绕开的小水坑罢了。”
何凌的解释如同定心丸,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长长舒了口气,但随即又涌上新的好奇:“找东西?他在不周山里面……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