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视线,又望向北方——哈立德的大军已经开始转向,沉重的马蹄踏在冷硬的土地上,发出雷鸣般的闷响,扬起漫天尘土。
那支钢铁洪流正沿着蜿蜒的山道,逆着凛冽的北风,一头扎向莽莽群山深处,带着大食名将不可动摇的自信,也带着一股令人不安的骄纵之气。
“全军听令!”慕容泽的声音在苍茫暮色中响起,斩钉截铁,“拔营——回龟兹!”
唐军的阵列缓缓移动起来,伤员被小心安置在马车和担架上,疲惫的士兵们沉默地整理着行装。
队伍向着南方的龟兹城缓缓而行,与哈立德那支气势汹汹、誓要荡平葛逻禄的北上大军,在山谷的分岔口,形成了鲜明而讽刺的对比。
……
药杀水(锡尔河)上游凛冽的寒风掠过广袤的荒原,卷起阵阵黄色的尘沙。
北岸一片视野开阔的高地上,郭幼宁穿着火红的披风,狂风将披风扯得笔直,如同战旗般在她身后狂舞怒卷,在满目昏黄枯寂的荒原上,这抹跃动的鲜红显得如此夺目,如此桀骜,带着一种灼穿寒风的锐利与张扬。
她身姿挺拔如标枪,稳稳控住胯下那匹神骏异常的黑色战马。那马儿通体如墨缎,唯有四蹄雪白,在风中不安地刨动着强健的蹄铁,每一次踏下都带起小块冻土,喷出的鼻息在凛冽空气中化作两股短暂的白龙。
她身后两千精锐安西骑兵没有喧哗,没有骚动,甚至连战马的嘶鸣都极少。只有风声、马蹄偶尔刨地的闷响,以及铁甲在寒风摩擦下发出的低沉、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小的鳞片在相互刮擦,汇聚成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低沉嗡鸣。
每一名骑兵都笔直地跨坐在战马上。
覆面头盔遮挡了大部分面容,只露出一双双沉静、冰冷、如同打磨过的黑曜石般的眼睛。
他们手中的长槊斜指苍穹,槊尖在昏黄的日光下闪烁着点点寒星,形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荆棘丛林。
悬挂在马鞍旁的劲弓已半出弓囊,磨得锃亮的箭簇透着致命的幽光。沉重的马刀或横刀悬挂在腰侧最顺手的位置,刀柄被手掌摩挲得光滑油亮。
人和马,都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杀戮机器,只待一声号令,便会将这积蓄已久的、毁灭性的力量瞬间倾泻出去。
他们所散发出的并非单纯的杀气,而是一种沉重如山岳般的、凝固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势!
“传令!”郭幼宁的声音清越而果决,“按照原定计划,分队袭扰葛逻禄各部!大张旗鼓!烟尘要扬起!鼓号要震天!要让对岸的葛逻禄狗贼以为,我安西大军主力已至,随时可能渡河,直捣他们的老巢腹地!声势越大越好!”
“得令!”传令兵策马疾驰,将命令传遍各部。
很快,药杀水北岸的景象变得极具压迫感。
数十队唐军轻骑四散开来,如同狼群一般向戈壁深处席卷而去。
一路上掀起遮天蔽日的滚滚烟尘。
旗帜被高高举起,密密麻麻,迎风招展。
“呜呜呜……”
“蹦蹦蹦……”
激昂的鼓角声震天动地。
“杀杀杀!”
士兵们齐声呼喝的助威声更是响彻云霄。
葛逻禄人世代生息的草原深处,宁静被瞬间撕得粉碎!
一个靠近河岸的中等部落,刚刚结束晨牧。
女人们正在弯腰挤着温热的羊奶,孩子们在毡帐间追逐嬉闹,几只牧羊犬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突然——
“呜——呜——呜——” 刺耳的牛角警报声撕裂了清晨的空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凄厉和惊恐!
“唐军!是唐军!好多!” 望风的少年连滚带爬地冲回来,声音都变了调。
晚了!
地平线上,数股由烟尘和黑影组成的狂骑,如同死神的镰刀,毫无征兆地切入了部落的边缘!
“嗖!嗖!嗖!” 带着火焰的箭矢精准地钉在干燥的羊毛毡帐上!
“呼啦!” 一座绘着苍狼图腾的洁白大帐瞬间化作巨大的火球
女主人凄厉的尖叫刚刚出口,就被浓烟呛了回去,她发疯般扑打着火焰,徒劳地想抢救出毡毯下熟睡的婴儿。
另一个帐篷被火焰舔舐着支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塌,将里面来不及逃出的老人和孩子埋在了下面,只有几缕黑烟和绝望的哭嚎从废墟缝隙中冒出来。
牛羊群彻底惊了!
惊恐的牛群、马儿嘶鸣着撞翻围栏;肥硕的羊群像白色的浪潮,毫无方向地奔逃冲撞,互相践踏;几个勇敢的牧民少年试图去牵领头的大犍牛,一支冰冷的弩箭“噗”地射穿了他的胸膛,少年瞪着茫然的眼睛,倒在冰冷的草地上,身下迅速蔓延开暗红的血泊。
而他试图保护的那群牛,已经被几个呼啸而过的唐军骑兵用套索精准地分割驱赶,汇入更大的、被唐军驱策着向北狂奔的牲畜洪流。
“男人!拿起刀!拦住他们!”部落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族长挥舞着弯刀嘶吼,试图组织最后的抵抗。
几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红着眼,翻身上了光背马,挥舞着弯刀冲向一队掠过的骑兵。
迎接他们的是冷酷的骑射!
箭雨如同蝗虫般泼洒过来!
“噗!”
“噗!”
利刃入肉的闷响接连响起!
冲在最前面的青年被三支箭同时贯穿,像个破口袋一样栽下马去。
另一个被领头唐军骑兵策马掠过时,反手一刀削掉了半边脑袋,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抵抗的勇气在绝对的力量和杀戮效率面前,像烈日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
剩下的葛逻禄男人发出绝望的嚎叫,转身就逃,连刀都扔了。
女人们抱着、拖着、甚至肩上扛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在浓烟、烈火和马蹄的缝隙中亡命奔逃。
一个年轻的母亲绊倒在地,怀里的婴儿摔了出去,哇哇大哭,她不顾一切地爬过去抱起,却被后面涌来的人流踩踏,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孩子们吓得忘了哭,小脸煞白,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茫然地看着曾经温暖的家园被火焰吞噬,看着熟悉的人影倒在血泊里,看着象征着部落财富的牛羊被成片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