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场护士小陈将装订成册的《孕期保健方案》放在餐桌中央时,晨光刚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洒进客厅。淡蓝色的封面上印着墨涵的化名“林安”,内页按周划分,详细到每日三餐的营养配比、上下午的加餐品类,甚至连散步的时长和路线都标注得一清二楚。“墨先生,这是张教授团队根据您的体检报告定制的方案,早餐我们准备了蒸蛋羹、山药小米粥和清炒时蔬,都是低刺激高营养的。”
李佑铭已经坐在餐桌旁,随手翻开方案,目光落在“每周三次产检”的条款上,抬眼对护士强调:“每次产检都要张教授亲自来,另外加一项胎心监测,每周两次。”他的指尖划过“孕妇瑜伽”的字样,眉头微蹙,“这个换成温和的散步,我陪他去,公寓楼下的花园足够安全。”墨涵坐在对面,看着瓷碗里细腻的蛋羹,胃里却莫名泛起一阵轻微的恶心——这是他回来后第一次出现不适,微弱却清晰。
最初的两天,不适还在可控范围。墨涵能按时吃下护士准备的餐食,傍晚也会在李佑铭的“陪同”下绕着花园走二十分钟。李佑铭会走在他身侧半步远的距离,既不靠近也不远离,手里攥着温度刚好的温水,偶尔提醒:“慢点走,台阶。”墨涵从不回应,只是盯着脚下的石板路,心里默默数着保镖换班的时间——即使身体不适,他也没放弃观察逃生的可能。
变化发生在第四天清晨。墨涵刚喝下两口燕窝粥,胃里就翻江倒海,他捂着嘴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边剧烈呕吐起来。刚吃下去的粥全吐了出来,最后连酸水都呕了出来,喉咙被灼烧得发疼。他撑着洗手台直起身,看着镜子里脸色惨白、眼底泛红的自己,一股对身体失控的厌烦涌上心头——这具身体从来都不属于自己,先是被李佑铭囚禁,现在又被腹中的生命操控。
“怎么回事?”李佑铭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明显的慌乱。他很少见墨涵如此脆弱,之前即使被囚禁,墨涵也总是带着倔强的锋芒。他手忙脚乱地递过纸巾,又转身去倒温水,却因为走得太急,撞到了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墨涵接过水杯漱了口,没说话,只是靠在墙上喘气,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小腹。
从那天起,妊娠反应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早餐吃什么吐什么,午餐只能勉强喝下半碗清汤,到了晚上更是连水都喝不下。护士每天为他静脉补充营养,看着吊瓶里的营养液一滴一滴流入血管,墨涵只觉得麻木。李佑铭的耐心再次受到考验,但这次不是因为墨涵的沉默,而是因为他的痛苦——他能请来最好的医生,制定最精密的方案,却无法替墨涵承受半分难受。
“张教授,为什么反应会这么剧烈?不是说方案能缓解吗?”李佑铭对着电话怒吼,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电话那头的张教授耐心解释:“李先生,特殊体质的孕妇妊娠反应通常更强烈,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我们已经调整了止吐药物的剂量,只能慢慢缓解,急不来。”李佑铭挂了电话,看着蜷缩在沙发上的墨涵,第一次对“怀孕”有了具象的认知——它不是仪器屏幕上跳动的光点,不是“李家血脉”的抽象符号,而是眼前人正在承受的、实实在在的痛苦。
他尝试着照顾墨涵,却总是显得笨拙。护士教他做姜茶缓解孕吐,他煮得要么太辣要么太淡;想扶墨涵去沙发休息,却因为用力过猛差点让他摔倒;晚上墨涵因为胃里难受睡不着,他就坐在床边陪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遍遍地重复“忍忍就好”。这些笨拙的举动,墨涵都看在眼里,却始终没有回应,只是在李佑铭转身时,眼底会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一周后的产检,仪器屏幕上的胎儿影像比之前清晰了不少,张教授指着屏幕说:“胎儿发育很健康,已经能看到细小的四肢芽了。”李佑铭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却没有像上次那样兴奋,而是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墨涵——墨涵正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显然还没从早上的孕吐中缓过来。那一刻,李佑铭突然觉得,屏幕上的生命再重要,也比不上眼前这个正在为它受苦的人。
产检结束后,墨涵在卧室休息,李佑铭敲了敲门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清粥:“护士说这个是小米和南瓜熬的,养胃,你试试?”他把粥碗放在床头柜上,没有像往常那样强迫墨涵吃,只是轻声说:“不想吃也没关系,我让护士温着。”说完就准备转身离开,却听到墨涵轻声说:“放着吧。”
这是墨涵第一次主动回应他的照顾,李佑铭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没有多留,轻轻带上了门。墨涵看着床头柜上的粥碗,粥的香气很淡,却不刺鼻。他端起来喝了一口,温热的粥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灼烧感。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之前的厌烦和无奈还在,却多了一丝微妙的牵绊,这个让他痛苦不堪的小生命,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当天下午,墨涵的孕吐再次加剧。他刚走到客厅,胃里就突然翻涌,他来不及冲进洗手间,只能扶着沙发扶手干呕起来。李佑铭正在处理文件,看到这一幕,立刻扔下钢笔跑过来,伸手想拍墨涵的背,却被墨涵猛地躲开。“别碰我!”墨涵的声音带着哭腔,既有痛苦,也有对李佑铭的抗拒。
李佑铭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墨涵弯着腰剧烈呕吐,肩膀不停颤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不敢再靠近,只能站在旁边,手里拿着纸巾,等墨涵稍微缓过来一点,才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墨涵接过纸巾擦了擦嘴,却因为力气耗尽,瘫坐在了地上。
“我去叫护士。”李佑铭说着就要转身,却被墨涵拉住了衣角。他回过头,看到墨涵抬起头,眼底满是泪水,却异常坚定地说:“不用,我没事。”这是墨涵第一次主动拉他的衣角,李佑铭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蹲下身,想把墨涵扶起来,却被墨涵拒绝了。“我自己能起来。”墨涵撑着沙发扶手,慢慢站起身,脚步虚浮地往卧室走。
李佑铭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对墨涵的所有“好”,都是建立在“他是孩子母亲”的基础上,从来没有真正把他当成一个独立的人。看着墨涵因为怀孕承受的痛苦,他第一次产生了一丝愧疚——不是因为囚禁了墨涵,而是因为自己从未真正关心过他的感受。
接下来的几天,李佑铭不再只是命令医生和护士,而是开始主动学习孕期护理知识。他会坐在客厅里看孕期书籍,遇到不懂的就问护士;会记住墨涵孕吐的规律,在他可能不适的时候提前准备好温水和纸巾;甚至会在墨涵愿意的时候,陪他在花园里散步,安静地听他说几句关于望渔镇的事——墨涵偶尔会说起陈姐的热包子,说起礁石滩的夕阳,李佑铭都认真地听着,没有打断。
墨涵也渐渐放松了一些警惕,虽然依旧没有对李佑铭展露笑容,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沉默。他会在李佑铭递来粥的时候说一声“谢谢”,会在散步的时候回应李佑铭的话,甚至会和李佑铭一起看孕期纪录片。但他心里清楚,这种缓和只是暂时的,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被囚禁的,也从来没有放弃过逃离的念头。
一天晚上,墨涵因为胃里难受睡不着,李佑铭坐在床边陪着他。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李佑铭的侧脸上,墨涵第一次看清他眼底的疲惫。“以前……对不起。”李佑铭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犹豫。墨涵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李佑铭会道歉。他转过头看向窗外,没有回应,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这个毁了他一生的男人,此刻的道歉,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因为孩子而做的伪装?
接下来的几天,墨涵的妊娠反应稍微缓解了一些,他能吃下一些东西,也能长时间地散步了。他开始利用散步的机会,更加仔细地观察公寓周围的环境——花园的西北角有一道铁门,虽然有保镖看守,但每天晚上十点会换班;公寓的备用钥匙放在书房的抽屉里,李佑铭的指纹能打开;护士站的急救箱里有镇静剂,或许能派上用场。他把这些信息悄悄记在心里,等待着合适的逃跑时机。
这天傍晚,墨涵刚吃完晚饭,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他冲进洗手间,剧烈的孕吐再次袭来。他吐得浑身无力,瘫坐在洗手间门口,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李佑铭听到声音跑过来,看到墨涵虚弱的样子,心里一阵心疼。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想扶他起来,嘴里说着:“我扶你回床上休息。”可他的手刚碰到墨涵的胳膊,就被墨涵无声地推开了。墨涵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没有看李佑铭,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我自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