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哭着跑开,留下霍昭独自站在暮色渐深的庭院里,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挣扎。
他知道阿月要的是什么——一个清晰的身世,一个关于她来自何处的答案。
作为一个自幼失去父母、渴望归属的孩子,这种诉求合情合理。
他又何尝不想告诉她一切?但他更知道,那答案背后牵连着何等复杂的政治漩涡和血腥往事。
知而不言,并非不信任,而是因为他太清楚那真相的残酷。
那不仅仅是“你的父亲是匈奴左谷蠡王”这样一句话,随之而来的将是:她身上流淌着“敌国”王族的血液;她的母亲是因宫廷倾轧而惨死的汉人女奴;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汉匈之间血仇的一个活生生的、尴尬的象征;一旦身份彻底曝光,她将同时被两个世界排斥——汉人视她为异类,匈奴人视她为灾星。
他如何能亲手将她推入这样的绝境?他宁愿她恨他怨他,也不愿她承受那份举世皆敌的孤独与痛苦。
“将军。”周远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声音低沉,“查到了。边市那个兀术,确实是匈奴商人,但背景不简单,与左贤王麾下的一个谋士有远亲关系。那日的‘醉酒指认’,是精心设计的。另外,我们安排在匈奴王庭的‘影子’冒死传出消息,左谷蠡王……确实曾有一女,出生不久便因‘不祥’被弃,时间、地点都与阿月小姐吻合。而且,单于庭似乎已经找到了当年侍奉云娘的一名老侍女,正秘密送往边境某处。”
消息一条比一条沉重。
霍昭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夜风。
最坏的情况正在发生。
对方不仅有人证,连时间线都对得上。
乌维单于这是要铁了心坐实阿月的身份!
“那名老侍女,能拦截吗?”霍昭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我们的人正在尝试,但对方看守极其严密,而且路线多变,成功的机会……不大。”周远如实汇报。
霍昭沉默片刻,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冰寒:“既然拦截困难,那就改变策略。动用我们埋在单于庭最深的那颗‘钉子’,不惜一切代价,摸清他们传递人证的具体计划、交接地点和护送人员。同时,在长安……”
他顿了顿,“加强对所有可能接收‘消息’的渠道的监控,尤其是几位皇子、后宫以及……御史大夫的府邸。我要知道,他们会把这份‘大礼’送给谁!”
“诺!”周远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将军,阿月小姐那边……”
霍昭挥了挥手,疲惫地道:“我知道。真相……或许瞒不住了。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掌握主动权,至少要弄清楚,对方到底想用这个‘真相’达到什么目的。”
他的沉默,他的隐瞒,源于最深沉的保护之心。
然而,当外部的压力越来越大,内部的裂痕越来越深时,这份沉默本身,也成了伤害的源头。
调查必须加速,他必须在风暴彻底降临之前,找到那个能保护阿月的真相,或者说,找到利用这个真相反制敌人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