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条件?赵总您说!”
龙叔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膝盖撞在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却浑然不觉。
“别说一个,就是十个八个,我龙某人眉头要是皱一下,就不是娘生的!”
赵美兰抬了抬手,虚按一下,示意他坐回去。
“我的条件,不难。”
她的声音很平,却让亢奋的龙叔瞬间冷静下来。
“第一,你要转型,就得快刀斩乱麻,把过去的包袱甩干净。”
“包袱?”龙叔一怔。
“对,包袱。”赵美兰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解剖般的审视,“首先,你的录音机厂。那东西现在就是一堆废铁,一个正在不断吞噬你现金的无底洞。”
“立刻卖掉,不管卖给谁,不管能换回多少钱,立马出手。这笔钱,是你转型的第一口氧气。”
龙叔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眼神里满是挣扎。
那是他一砖一瓦,一杯酒一根烟拼出来的基业,是他风光的起点。
“做生意,最忌讳回头看。”赵美兰看穿了他的不舍,“已经沉下去的船,你要做的不是捞,是跳船求生。抱着它,只会一起淹死。”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第二,也是最要命的包袱。”
赵美兰的语气沉了下去。
“你那帮‘好兄弟’。”
这五个字,像五根针,扎进了龙叔的心窝。
“这次的事,让你看清了谁是人,谁是鬼。那些在你背后捅刀子,想分你尸骨的,一个都不能留!”
“我不管你用钱打发,还是用你的规矩解决。我要的,是一个干干净净,从上到下只听你一个人号令的新厂子。”
赵美兰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他的眼睛。
“我投的钱,不想养出一窝白眼狼。”
龙叔沉默了。
清理兄弟。
这四个字,比卖掉厂子还要让他痛苦。
那意味着,他要亲手否定自己的前半生,否定那些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岁月。
他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那些人前倨后恭的脸。
风光时,他们一口一个“龙叔”,敬的酒能没过头顶。
落难时,他们是围着腐肉的秃鹫,眼神里全是贪婪和恶毒。
良久,龙叔猛地睁开双眼。
那最后一丝江湖人的温情和犹豫,被彻底碾碎,只剩下野兽般的决绝。
“好!”
一个字,从他牙缝里挤了出来,带着血腥味。
“赵总,我听你的!这帮王八蛋,我早就受够了!”
“我今天回去就跟他们算总账!不把这帮烂肉剜干净,我龙字倒过来写!”
赵美兰嘴角终于有了一丝弧度。
还算有救。
这个人,匪气是重,但优点是拿得起,也放得下。
最重要的是,他够狠。
“这就对了。”赵美兰的语气缓和下来,“不破不立。烂肉割了,新肉才能长。”
“那……赵总,我把这些都处理干净了之后呢?”龙叔找到了主心骨,眼巴巴地看着她,像迷航的船终于看到了灯塔。
“之后,我给你投资。”
赵美兰终于抛出了他最渴望的东西。
“你把厂子清理干净,盘点资产。然后,改造你的黑白电视机生产线,全面升级成彩电线。钱不够,我出。”
她伸出三根手指。
“我投三十万现金。”
“三……三十万!”
龙叔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整个人都懵了,脑子一片空白。
“这三十万,算我入股。”赵美兰的声音继续传来,将他从震惊中拉回现实。
“我只要新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
“剩下的百分之九十,还是你的。厂子,你说了算。我只当股东,不插手日常管理。”
龙叔彻底僵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赵美兰会趁火打劫,要求控股权。
或者,干脆吞并他的厂子,让他当个高级打工仔。
他甚至连这些最坏的结果,都准备接受。
可他万万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条件。
三十万现金,只换百分之十的股份!
这不是趁火打劫,这是把他从悬崖边上硬生生拽了回来!
这是把他当人看,当一个真正的合作伙伴!
“赵总……你……”龙叔的眼眶瞬间通红,这个在道上杀伐决断的汉子,此刻声音哽咽,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龙某人何德何能……”
“别误会。”赵美兰摆摆手,打断了他的激动,“我不是在做慈善,我是在投资。”
她看着龙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投的,是你龙叔这个人。”
“我相信,你不是一盆水就能浇灭的火。给你一把柴,你就能重新烧起来。”
“而且,”她话锋一转,露出了商人的精明,“中国的家电市场太大了,我一个人吃不下。”
“我扶你起来做彩电,我们不是敌人,是盟友。我们可以一起把蛋糕做大,把那些趾高气昂的进口牌子赶出去。到时候,大家都有钱赚。”
“这笔账,我很清楚。”
龙叔听着,心里最后一点江湖人的自尊和算计,被彻底冲垮。
他服了。
彻彻底底地服了。
眼前的女人,不仅有拉兄弟一把的情义,更有他这辈子都难以企及的胸襟和视野。
她想的,是整个行业的版图。
而自己,还在为那一亩三分地的得失沾沾自喜,简直是井底之蛙。
“赵总!”
龙叔猛地站起身,退后一步,对着赵美兰,深深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您的大恩,我龙某人此生不忘!”
“从今往后,我龙王厂,唯您马首是瞻!您指东,我绝不打西!”
“行了,别搞这些虚的。”赵美兰坦然受了他这一拜,“回去把你的烂摊子处理干净。钱,我会让财务备好。等你那边利索了,我们签合同。”
“好!我马上去办!”
龙叔转身离去,步子迈得又沉又稳,每一步都像踩在实地上。
来时是穷途末路,去时是万丈征途。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从踏出这个门开始,将彻底不同。
看着龙叔消失的背影,赵美兰端起已经微凉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三十万,换一个忠心耿耿的盟友,再换一条被驯服的狼去市场上撕咬,替自己开拓中低端市场。
这笔买卖,划算。
至于这条狼会不会有朝一日反噬主人?
赵美兰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给龙叔的,是鱼,而不是渔网。
更何况,她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而龙叔这条船,从一开始,缆绳就牢牢攥在她的手里。
赵美兰决定投资龙王厂的消息,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在美兰实业内部激起了层层涟漪。
最先被惊动的,是公司的另一位重要股东,港商霍先生。
霍先生是赵美兰当初引进生产线时结识的合作伙伴。
他欣赏赵美兰的魄力,更看好大陆市场的惊人潜力,因此投下重金,占了美兰实业一部分股份。
他是一个纯粹的商人。
精明,谨慎,利润是他行动的唯一准则。
当他得知赵美兰要动用公司的资金,去扶持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时,他连一个电话都等不及,第一时间冲进了赵美兰的办公室。
“赵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先生人未坐定,质问声已经砸了过来,连最基本的商业客套都省了。
他脸上混杂着不解与怒意。
“我听说,你要投资龙王厂,扶持他们做彩电?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养虎为患!”
他那口带着浓重港腔的普通话,在此刻显得尤为刺耳和急切。
赵美兰却不见丝毫慌乱,起身,亲自为他沏了杯上好的龙井。
“霍先生,先坐,喝杯茶。”
“我火气很大,喝不下!”霍先生重重一摆手,拒绝了递来的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