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并入到内科后的半年里,我和蓉蓉的生活节奏完全改变了。
过去精神科的病人不多,常常是一天几位,留院观察的也就那几张病床。
可并入内科后,病人一下子多了好几倍,尤其是肺结核、伤寒、痢疾这种传染病,医院格外重视,忙得几乎连吃饭都在匆忙间。
“兰英姐,我想借几本书看看。”一天交完夜班,蓉蓉小心翼翼地问曹兰英。
曹兰英抬头一看,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几本用旧了的《基础内科学》《病理生理学基础》《药理学概论》递给她,说:“真有种回到林凤镇的感觉啊,那会儿你就跟我借精神科学的书。”
“嘿嘿,谢谢兰英姐。现在得多学点。”蓉蓉抱着书笑起来是她标准的眯眯眼。
轮班表上,我和蓉蓉的白班夜班终于常排到了一起,这一点说实话还得感谢曹兰英。
她看得出来,我们俩互相帮衬着,比单干要强。
每次夜班交接后,别人都赶紧回家睡觉,而我们两个却拎着书回到蓉蓉家,常常一学就是半宿。
夜深人静时,小小的屋里只剩下翻书的沙沙声。
蓉蓉那字写得还是老样子,横不平竖不直,她一边记一边嘀咕:“哎呀,又写歪了!”
我笑着接过她写乱的笔记本,帮她重新整理:“没事,你说的那些重点,我都帮你写好。”
“还是你细心。”蓉蓉撇撇嘴,揉揉发酸的手腕。
张熙臣就坐在旁边,桌上摊着几页发黄的稿纸,低头写写画画。
他最近总在研究县里春粮收成和下一季度的调配计划,还得写些汇总报告,比如粮食储备平衡表、人口口粮预测、优先供给大队名单等。那几页稿纸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到空白。
“你不困啊?”蓉蓉问他。
“困啊,可明早要交上去,不写完心里不踏实。”张熙臣揉揉眼睛。
过了一会儿,廖岩也敲门进来了,手里拿着摊开的测绘图纸。
他坐到我旁边,埋头记着什么。
我瞥见纸上写着:“地形剖面”“坐标测量”“路线复核”几个词。
“大家都这么刻苦啊……”我感叹着,声音低低的。
廖岩笑了笑:“感觉就跟在大学图书馆似的。”
“哎,你竟然还读过大学?”蓉蓉好奇地问。
“哪有啊,最多读到高中。”廖岩生怕露馅了,赶紧摇头,“那时候班里也有同学晚上留教室写作业,氛围就跟现在似的。”
“真好啊……”蓉蓉低声说,“我啊,只有小学文凭,要不是进医院连这都没机会。”
“廖兄还真是厉害。”张熙臣笑着看她,“我是专科文凭,已经算运气好的了。”
我们四人,就在小小的屋子里,一起熬夜苦读着。
医院的日子并不轻松,但也正是忙碌让我们学得飞快。
曹兰英是一位好负责人,她观察了我们好一阵,后来主动找我俩谈话:“蓉蓉,你胆子大、手脚快,就多去病房管理,碰到危重病人也别躲;小棠,你心细又爱记笔记,就多盯病例分析、查房总结。”
蓉蓉被点到名字时,愣了一下,但很快点头:“好,我试试!”
这半年里,我们学会了看心电图、读化验单,甚至尝试做急救插管、吸痰,隔离与护理也摸得熟练。
内科的病人不少,我们有大量机会。
“你说,这是不是也算在为以后做准备?”蓉蓉有次查完房,轻声对我说。
“肯定啊。”我笑,“以后要是精神科能重建,我们有了临床基础,就能更好地照顾那些病人。”
“嗯!”蓉蓉坚定地点点头。
相比之下,玉琴和秀碧在医务科就没那么幸运了——
好多资料被收走,工作也常常停下来。
晚上聚在我家,玉琴偶尔小声说起这些事,眉头紧锁。
“也只能熬着。”她叹气,“还好,你们临床科室影响小。”
“生活上倒是比从前好多了。”我安慰她,“自从搬出宿舍,我晚上不怎么做噩梦了。”
是啊,虽然我还是会偶尔做噩梦,但梦醒来看见廖岩总能让我心安许多。
他会轻声叫我,起身给我倒杯水,再拍着我后背让我安心睡回去。
每天晚上,三家人总要聚在一起吃顿热腾腾的晚餐。
今天在我家,明天在蓉蓉家,后天就轮到玉琴家。
有时候周晴也会路过,被我们拉进来一起坐坐,但贺晓伟总是难得露面——外科那边忙得脚不沾地,也可以想象。
这天又轮到在蓉蓉家做饭,下班后,我和蓉蓉、玉琴一块儿去了集市,挑了几根脆生生的藠头,一把新鲜油菜,还买了两块嫩豆腐。
提着菜回到家时,张熙臣和舒云霆已经先到家了,俩人正站在厨房里,一边翻弄锅碗,一边聊着什么。
“回来了?”张熙臣笑着抬头问。
“这是什么啊?”蓉蓉视线落在桌上,不由一怔。
“钓的!”舒云霆扬了扬下巴,得意洋洋,“看见没,两条呢!”
“行啊,今晚有口福了!”蓉蓉眼睛都亮了,立刻挽起袖子,准备收拾食材。
那是两条草鱼,肉质肥美,刺也不算多,最适合红烧或者做酸菜鱼。
我先回趟家放包,临出门时还不忘朝屋里喊一声:“廖岩,快来帮忙啊!今晚有鱼吃啦!”
廖岩本来正低头写测绘报告,被我这么一催,也笑着放下笔,跟着我一道走了过来。
刚到蓉蓉家门口,就看见玉琴正伸手去提客厅桌上的那条鱼。
可她刚端起来没多久,忽然脸色一白,猛地把鱼放下,捂着嘴就往厕所跑去。
“哎哎,怎么了?!”舒云霆吓得一怔,连忙跟在后头追过去。
蓉蓉听到声音,也急忙从厨房探出头:“玉琴,你没事吧?”
我和廖岩在门口对视了一眼,心里同时闪过一个念头,似乎都猜到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玉琴从厕所出来,脸色还是有些发白,轻轻说:“可能最近太累了,闻见鱼腥味就有点想吐……”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