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实在是太饿了。”
众人都笑起来,丁香拍拍自己的肚子:“你不说还不觉得,一说,我也饿了。”
“我们一直在聊正事,差点忘了饭点。几位同志一大早从城关赶过来,肯定饿坏了。走吧,我带你们去食堂吃饭。”曹兰英边说边站了起来,动作干脆利落。
我们跟在她身后,顺着走廊往楼下走。
她边走边回头冲我笑着说:“小棠同志,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能吃上饭了。”
她这话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气氛轻松不少。
刚出楼口,就远远看见了熟悉的身影——舒云霆和张熙臣。
我和蓉蓉立刻快步迎上去:“你俩办完事了?”
两人点点头。
舒云霆说道:“粮站那边的运输出了点问题,临时调整了一批车,我们也得多留一日,明天和你们一块回去。”
我转头给曹兰英他们介绍:“这两位是我们城关镇粮站的同志,也是老朋友。”
他们彼此打了招呼,彼此点头。
“我们是一块来的,不知能不能带他们一起去食堂?”蓉蓉问道。
曹兰英笑着摆摆手:“当然能,都是同志,一起去。”
卫生所背后那条小路通往公共食堂。
走过一片种着玉米的矮地,一栋白砖红瓦的小平房便映入眼帘,墙上挂着“林凤镇公共食堂”几个红字,门口贴着一张布告,写着当日菜品、定量标准,以及“凭票就餐”的提醒。
八人依次排队进门,空气中是一股淡淡的菜汤味和蒸馒头的热气。
打饭窗口后面站着三位戴白帽的阿姨,动作麻利,神情专注。
“一个人两两一荤,一素两主。”她们边打菜边报量。
我交了今天的粮票,只领了一小碗米饭、一块烧萝卜、一点炒青菜。饭碗底几乎能看见瓷花。
张熙臣在我身后,看我端着那点饭,忍不住低声问:“你就吃这么点?”
蓉蓉听见了,笑着替我回答:“她就是不爱吃米饭,倒是爱馒头。给,小棠,接着。”
她从自己托盘里拿了个白面馒头递给我,热乎乎的,带着一点蒸汽。
我接过来,笑了笑。
这一顿饭清汤寡水,几乎全素。
我拿筷子戳了戳那几片萝卜,心里盘算着:自打来这边,估计已经掉了十斤了——天天骑车、天天走路,吃的还都是少油少盐的粗粮细菜。
大家就着米饭和咸菜边吃边聊。
蓉蓉忽然问曹兰英:“兰英,今晚我们住哪儿啊?”
曹兰英咽了口饭,歉意地说:“我们这边宿舍紧张,没有空房了。你们介不介意和丁香她们宿舍挤一挤?或者来我家也行。”
丁香嘴里的饭菜还没咽下去,却一直点头。
蓉蓉摇摇头:“没事,我二姐就在林凤镇,我们晚上可以去她家借住。我也好久没见到她了。”
“那太好了。”曹兰英松了口气。
我看向张熙臣和舒云霆,问道:“那你们今晚住哪儿?”
张熙臣答:“粮站那边的宿舍还有空房,我们就在那边凑合一晚。”
“蓉蓉,你说你二姐在我们镇?”丁香一边搅着碗里的饭一边问。
蓉蓉点点头:“她在这边的纺织厂当车间女工。前几年嫁人了,就住在厂区家属院。我们晚上去她那边。”
要见到二姨婆郭芝芝了。
我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说不清的激动。
小时候见二姨婆见得多,她和外婆感情好,经常一块来我家帮着照看我。
和外婆相反,她性格老实,不太爱说话,但做饭很好吃。
后来我慢慢长大,见她反倒少了,只知道她一直住在林凤镇。
这个年代的二姨婆,会是什么样呢?
“你在想什么?”舒云霆坐在对面,见我发愣,便探过头来问。
“关你什么事,吃你的饭吧。”我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吃就吃呗,你凶什么啊。”舒云霆嘟着嘴,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桌上一阵哄笑。
曹兰英瞥了我一眼,又偷偷看了看舒云霆,眼神里透着“我懂”的笑意。
我赶紧澄清:“可千万别误会。”
她八卦地点点头,一副“你说你的,我信我的”表情。
吃完饭后,我们回到卫生所,继续为明天的宣讲做准备。
张熙臣和舒云霆则说要先去粮站看看新的调度情况。
“一会儿我们忙完了,就去粮站找你们吧。”蓉蓉朝他俩挥了挥手。
“行,那就一会儿见。”说罢,两人跨上自行车,沿着窄窄的巷道回粮站去了。
“好了,我们也继续搞事业吧。”我笑着拍拍手上的饭渍。
又回到了那间简陋但干净的会议室。木桌上摊着纸张,角落里堆着几本资料,窗外风吹得玻璃轻响。
我和蓉蓉找出从城关带来的宣传资料,开始给王敬山和丁香做简单的辅导。他们是本地的宣传员,热情有余,经验却不多,尤其是对“精神疾病”和“心理问题”这样的新概念,还很陌生。
“我们在城关那边宣讲时,先讲案例,再讲概念。”蓉蓉耐心地说,“让大家知道这不是‘疯魔’、‘中邪’,而是和伤风感冒一样的‘病’。”
“但这……我们这儿的老百姓,怕是听不进去。”丁香皱了皱眉,“上次有人说邻居犯病了,竟还烧纸求神仙。”
“所以得慢慢来。”我补充道,“讲得多了,大家才会慢慢接受。”
“你们说得对。”王敬山一边点头一边拿笔记着,“我们试试看。”
曹兰英坐在一旁,也不闲着,一边听我们讲,一边不时补充几句具体操作的建议。她在林凤镇干了十多年,熟悉本地百姓的想法,对症下药很有一套。
玉琴则负责记录我们整理出的重点内容,划出明天演讲的逻辑顺序、事例分布,以及现场可能的群众反应。
“我们还可以设置互动提问。”她认真地说,“比如问:‘你们身边有没有情绪不好的亲戚朋友?’”
会议室里气氛热烈,六人围着一张旧木桌你一言我一语,白纸上很快写满了墨迹。
直到我抬头看了眼窗外,才发现天已经快黑了。
斜阳正落在屋后的小巷里,橘红的光线像水洒进来。外头传来几声犬吠,还有远处饭菜的香气飘过来。
“走吧,该去粮站和他们汇合了。”我转头一笑,开始合上本子。
“那明天宣讲时见啦!”王敬山笑着挥手。
“对了,粮站在哪儿啊?”蓉蓉边收拾边问。
“出去后左拐,一直骑,就到了。”曹兰英回答。
我们三人便下楼,骑上自行车,沿着夕阳铺洒的镇道前行。
林凤镇的街巷比城关镇略窄些,但街角的槐树、巷子里的小孩、石板路上的晾衣竹竿,都有一种熟悉的烟火气。
不一会儿,我们便看见了粮站的红砖墙,还有外头停着的一辆老式卡车,后斗上盖着厚厚的帆布。
张熙臣和舒云霆正站在车边,和司机说着话。
我们停下车子,推着走过去。他们也看见我们了,朝我们挥手。
“这车是我们那边的老解放,刚从县里调回来几趟货。”那司机正从车上跳下来,说着,“今天又要送一批高粱去北边,结果司机紧张了,调配出点问题。两位同志久等了。”
蓉蓉眯起眼看了看那司机,忽然推着自行车就冲过去。
她停在那人面前,叫了一声:“姐夫?”
姐夫?
我脑中一怔,难道——
二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