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皇不知疲倦地守护了多久,驱散了一波又一波被吸引来的混沌魔物,身上添了些许狼狈的伤痕,魂力消耗巨大,气息都萎靡了不少。但它始终牢牢守在蜷缩着的张南竹身边,寸步不离。
终于,那具如同石化般蜷缩了不知多久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
张南竹缓缓的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依旧空洞,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之前那无声的嘶吼与泪水中燃烧殆尽了。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紧紧抱着的、那些师尊留下的残破遗物,手指轻轻抚摸着酒葫芦碎片上粗糙的断面,动作僵硬而迟缓。
然后,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身体的虚弱和境界跌落带来的空乏感阵阵袭来,让他脚步有些虚浮。他没有运功调息,甚至刻意地、近乎自虐般地,将体内那本就紊乱残存的大部分修为,强行封印、压制了下去,只留下一点点足以维持基本行动力的微末气息。
此刻的他,从外表看去,与一个历经磨难、身心俱疲的凡人青年,并无太大区别。
“小……小弟?”黑皇凑了上来,用鼻子轻轻蹭了蹭他的手,驴眼里满是担忧。
张南竹没有看它,也没有回应。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焦黑破碎、埋葬了他至亲之人的天地,最后,落在了那个巨大、幽深、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封印坑洞上。
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之地。
许久,许久。
他终于转过身,动作依旧僵硬,声音沙哑干涩:“走。”
只有一个字。
他没有说去哪,也不知道该去哪。
黑皇连忙跟上,不敢多问,只是紧紧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警惕地注意着周围。
张南竹如同一个真正的凡人,一步一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焦黑破碎的大地,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无边无际的荒芜与死寂中,显得格外萧索与孤独。
在即将彻底离开这片核心区域,踏入外围更加混乱的空间乱流之前,他停下了脚步。
没有回头。
只是身体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迈步向前。
那最后一眼的回望,空洞得令人心碎。
……
当他们终于凭借着一丝微弱的感应和黑皇的辨认,找到一处相对稳定的空间节点,勉强离开三葬禁地,重新呼吸到人间那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空气时,刺眼的阳光让张南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随即又恢复了那死水般的空洞。
他封印了修为,如同一个真正的游魂,开始在人间漫无目的地流浪。
没有目标,没有方向。
他走过繁华的城镇,穿过寂静的山村,跨过奔腾的江河,翻过荒芜的野岭。
他很少说话,甚至几乎不开口。黑皇起初还会试图找些话题,讲讲路上的见闻,或者抱怨一下伙食太差,但得到的永远是沉默,久而久之,黑皇也沉默了下来,只是默默地跟着,在他偶尔因为身体虚弱而踉跄时,及时用身体撑住他。
他身上的钱财很快用尽,便露宿荒野,或者找些破庙残垣栖身。饿了,就采些野果,或者用最原始的办法捕猎,偶尔黑皇会偷偷去附近的农田“借”些瓜果,被人发现追打时,张南竹也只是麻木地看着,不阻止,不帮忙,直到黑皇叼着战利品狼狈跑回。
他开始饮酒。
不再是灵韵盎然的仙酿,而是人间最劣质、最辛辣的烧刀子。他坐在路边的小酒馆角落,或者靠在某个街边的拴马石旁,一坛接一坛地灌下去,直到醉得不省人事。酒醒之后,又是新一轮的麻木与流浪。
有时,他会在一座陌生的城镇里,看着夜幕降临时,千家万户逐渐亮起的灯火,怔怔地出神。
他记得,师父最爱这人间烟火。
他曾陪师父在山顶,看过无数次这样的景象。师父会说:“瞧,小子,这就是人间。吵吵嚷嚷,爱恨情仇,生老病死……但就是这份热闹,活得真实。”
那时他不甚理解,只觉得凡人寿命短暂,奔波劳碌,有何趣味。
如今,他学着师父的样子,试图去靠近,去感受,去品味这师父用生命守护的万家灯火。
可当他真正走近,看到的却是为了几文钱争得面红耳赤的摊贩,是欺凌弱小的恶霸,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是世间百态中不那么光鲜的一面。即便偶尔看到温馨的画面,一家团聚,夫妻和睦,在他眼中,也仿佛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毛玻璃。
那灯火映入他空洞的眼眸,却点不亮丝毫光芒。
酒入愁肠,化作的不是暖意,而是穿肠毒药。
他尝试着像师父那样去品味,最终,只尝到了满口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