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城这座繁华大城,每天上演着无数悲欢离合,而张南竹的小院,仿佛成了一个微型的情感宣泄口和问题集散地。
他听着形形色色的凡人,讲述着他们各自的烦恼。
一个瘦弱的书生,满脸愁苦地前来,不是为了功名,而是因为他心仪的姑娘家索要的彩礼太高,他倾家荡产也凑不齐,眼看姻缘无望。
“半仙,您能掐会算,可否指点迷津?或者……有没有什么符咒,能让她爹娘回心转意?”书生眼神里带着不切实际的期盼。
张南竹看着他被生活压弯的脊梁和眼底的绝望,难得没有调侃,只是叹了口气,递给他一张安神符:“拿去吧,晚上睡得踏实些。姻缘强求不得,但人活着,总得先顾好自己。”他没收费,书生千恩万谢地走了,背影依旧落寞。
一个衣着光鲜、却掩不住眉间郁色的商人,偷偷摸摸前来,不是问财运,而是诉说他被合作伙伴欺骗,卷走了大半家财,如今债主临门,他走投无路。
“半仙,我听说您手段通天,能否……能否施法,让那背信弃义之徒遭了报应?价钱好商量!”商人眼中闪烁着仇恨和一丝狠厉。
张南竹瞥了他一眼,慢悠悠道:“因果循环,报应自有天定。我若出手,便是干涉因果,代价你付不起。回去吧,想想如何收拾残局,或许还有转机。”他没收那商人推过来的银票,商人最终悻悻而去。
还有一个怯生生的年轻妇人,抱着一个襁褓,哭诉她丈夫嗜赌成性,输光了家产,还要卖儿卖女。
“半仙,求您给道符,镇住他,让他别再赌了!或者……或者让他运气差一点,输怕了也好啊!”妇人泪如雨下。
张南竹看着那懵懂无知的孩子,沉默片刻,画了张清心寡欲符给她:“贴在枕下,或有些许效用。但人心若沉迷,外力难改。你可想过……带着孩子离开?”妇人愣住了,抱着孩子,失魂落魄地离开,未来的路,依旧迷茫。
这些家长里短,爱恨情仇,充斥着无奈、挣扎、贪婪和卑微的希望。这些凡人的烦恼,在修士漫长的生命和追求大道的过程中,显得如此渺小和微不足道。他随手画几张符,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能换来感激涕零或是丰厚的报酬,轻松得很。
但听得多了,看得多了,他开始意识到,这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琐事,就是构成人间最真实的底色。它们不像修士之间的争斗那般直白残酷,却更加复杂纠葛,充满了无奈的烟火气。
黑皇对此嗤之以鼻:“要我说,这些人就是矫情!没钱就去赚,受欺负就打回去,男人没用就换一个!哪来那么多哭哭啼啼、磨磨唧唧的烦恼?还是咱们修行界痛快,看谁不顺眼,直接干就完了!”
张南竹难得没有反驳它,只是默默地将这些见闻记在心里。
这天下午,排队的人渐渐稀少。一个衣着有些寒酸的老妇人,挎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布包走了过来。她头发花白,满脸的皱纹,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焦急。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切地诉说病情或烦恼,而是先小心翼翼地从布包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块散碎银子和一堆铜钱,加起来恐怕也不到十两。
“仙……仙长,”老妇人声音沙哑,带着卑微的恳求,“这些……这些够不够?求您救救我儿子!”
张南竹看了一眼那点寒酸的财物,示意她坐下:“老人家,别急,慢慢说,你儿子怎么了?”
老妇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讲述起来。她儿子是城里码头的搬运工,前几日扛货时不小心从跳板上摔下来,伤到了脊椎,如今瘫痪在床,大小便失禁,请了好几个郎中都摇头,说除非找到传说中的续断灵膏,否则这辈子就完了。可那续断灵膏岂是寻常人家能买得起的?
“家里……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就凑了这么点……”老妇人浑浊的眼泪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他爹去得早,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还那么年轻……仙长,您是有大本事的人,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他吧!老婆子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您!”
她说着,就要跪下磕头。
张南竹伸手虚托,一股柔和的力量阻止了她下跪。他看着老妇人那双布满裂口的手,看着那包裹里可能是一家人最后希望的微薄钱财,再看看老妇人那因为绝望和母爱而灼灼发亮的眼睛。
他治过很多病,驱过很多邪,也听过很多悲惨的故事。但这一刻,这位平凡老妇人倾尽所有、只为换取儿子一线生机的举动,像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了一下他玩世不恭的外壳。
这种毫无保留、甚至显得有些愚蠢的付出,或许就是凡人短暂生命中,最沉重也最闪光的东西吧?
张南竹沉默了片刻,对老妇人温和地说道:
“老人家,把钱收好。带我去看看你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