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泪垂落在八仙桌下的虎皮褶皱间,凝成琥珀色的烛痕。王、李、孙、赵四人的额头紧贴着冰冷石砖,团团白雾顺着几人的呼吸在髯发之间飘然荡曳。
鎏金佛像的眼睑在烛火中翕动,常明渊的喉结随着众人跪安声上下滚动。
众人惊诧的不止是苏清尘的身世,更重要还是罗镜辞在不经意间透露的实力。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众人好似泰山压顶一般的实力。
虚音化形。纵使放眼整个江湖,也少有人能使出这等本领!
“起来吧!”
随着苏清尘一声令下,罗镜辞也将内力尽敛。
瞧着他挥挥衣袖,下一刻,众人瞬感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浊气。积压在众人身上的那股无形之力顿时一扫而空。
众人见状,连忙磕头跪谢道:“多谢圣人,多谢罗公子!”
“可先别谢太早,我要你们拟定一份状纸,誓死效忠圣人。在场所有人都得签字画押,我也不例外。诸位可有异议?”罗镜辞看着众人试探道。
“没有,没有!今日圣人在上,我等原本就是大胥臣民,怎有二心!今日承蒙祖宗庇佑,幸遇圣君与罗公子。往后便是一心一意追随圣君光复大胥,即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王昌黎赶忙接话道。
罗镜辞瞅了眼王昌黎这副有些憨厚笨拙的模样,也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光是看着就令人忍俊不禁。
但不论怎么说,他也算是第一个表态的,对此,罗镜辞心中还是较为满意。
罗镜辞又环视一圈,见其余人低头不语,不禁沉声质问道:“怎么,除了王大人外,剩下的人都哑巴了?”
“没有,没有。只是王兄已将我等心中所想全然说出,王兄所言便是我等所言……”李砚舟低头说道。
“对对对,王兄所言便是我等所言。”孙栖池与赵守芳也紧接附和道。
“好啊,所谓众人齐心,其利断金!而今大家皆心向圣人,以光复大胥为己任。何愁大事不成!”罗镜辞一边说着,一边又唤来常明渊道:“常明渊,你且取来纸笔,拟定一份誓书,待诸位大人题落墨宝!”
常明渊起身抱拳道了一声“是”后,便快步走向一旁书架,取来纸笔,展于桌前。
“鉴微兄,诸位大人也跪着累了,就让他们起来吧。”苏清尘朝着罗镜辞说道。
罗镜辞闻言,向着苏清尘露出了欣慰的目光,随后又唤常明渊道:“常明渊,几位大人腿麻了,你将他们先扶起来吧!”
原是罗镜辞释出的内力,使得王、李、孙、赵四人未曾习过武功的凡胎一时难以接受。
一重一轻之下,不免令几人腿脚酥软,疲乏无力,当下不得起身。
常明渊将几人接连扶起后,又继续研墨下笔。不消片刻时辰,就已题好誓书,呈于苏清尘过目。
只见上书道:
今社稷倾颓,江山飘零。奸佞横行其道,宦官祸乱朝纲。梁王周孝忠,世代食君之禄,不思忠君报国,倒行逆施。天罚其身,致其暴毙,拘魄于九幽,勾魂于阴曹。而今伪帝蒙蔽世人,天怒人怨。使黎民流亡四海,贤臣孤零五湖。战火四起,民不聊生。尸横遍野,饿殍枕藉。幸蒙上苍怜佑,护我圣君。今日我等在此立誓,追随圣君共举大事。讨逆周贼,光复大胥,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苏清尘心中读罢之后,不由暗诽道:“这哪是誓书,这分明就是檄文。这帮子人是要逼的我不得安宁!”
苏清尘将誓书递于罗镜辞,罗镜辞看罢,不禁皱眉道:“马马虎虎,还算凑合。诸位,该写名字了……”
说罢,又将誓书展于几人桌前。
常明渊第一个题名,接着便是王昌黎。到了李砚舟几人跟前,却是反复蘸墨提笔,迟迟不肯书名。
罗镜辞看着几人面露难色,笔虽未落,然而额前的汗珠早已滚落至脸颊。
罗镜辞笑着摇了摇头道:“李大人,他梁王周孝忠篡位之时还曾说过,他周家不过是替明帝代理朝政,日后是要还帝于苏的。你迟迟不肯落笔,难道是心中还有顾虑?”
“我……”李砚舟顿时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是好。
“孙大人、赵大人,你们二位是什么想法?”罗镜辞继续发问道。
“……”
孙、赵二人瞅了眼李砚舟,而后低头不语。
“刚才还信誓旦旦的,怎么现在不说话了?”罗镜辞讥讽道。
瞧着几人仍然无动于衷,罗镜辞当即话锋一转,继而说道:“你们是生意人,生意人最怕做赔本的买卖,何况还是这种搞不好要掉脑袋的!几方下注都无所谓,可是后路一旦堵死,你觉得你们还有的选吗?”
李砚舟闻言,心中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仿佛是下意识朝着罗镜辞询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那些摩尼教的朋友已经被李林甫派吴伯符暗中镇压了。李大人,你押错宝了!”罗镜辞冷笑道。
李砚舟听罢,毛笔当场从手中跌落,随后忽觉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孙、赵二人急忙扶着李砚舟,三人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脸上布满了惶恐的神色。
罗镜辞一把收起誓书,而后神情冷漠的说道:“别以为我在跟你们开玩笑,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近几月来,这些摩尼教徒是不是突然与你们断了联系?我刚才与你们说过,运盐船被扣了。李大人,这可是官漕批行的运盐船,若是被私人扣押,朝廷难道不闻不问?”
“我写!”李砚舟慌张扯住罗镜辞的衣袖,哀求道:“罗公子,我写!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你们呢?”罗镜辞看向孙、赵二人问道。
“写,我写!”
“我先写,罗公子,我先写!”
孙、赵二人争先恐后的答道。
“刚才已经给你们机会了,如今要写,你们得问问圣人答不答应!”罗镜辞转过身去,负手紧握誓书说道。
几人闻言,登时跪伏在地,朝着苏清尘如同捣蒜般磕头哀求道:“圣人在上,我等忠心日月可鉴,求圣人让我等写上名字吧!”
罗镜辞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苏清尘,而后询问道:“依圣上看,这些人是忠臣还是奸臣?”
苏清尘透着一双清澈的眸子,向罗镜辞反问道:“哪有奸臣?他们不都是我大胥的忠臣吗?”
“哈哈哈哈,对,都是忠臣!”罗镜辞不禁开口大笑道:“你们都听见了吧。圣上说了,你们都是忠臣!既然是忠臣,那就该写!诸位大人,请吧……”
说着,罗镜辞将誓书又展于众人眼前,待众人写罢,这才心满意足的将誓书呈交于苏清尘面前。
苏清尘将誓书折好收起,而后面色一沉道:“诸位既然同心助我图谋大事,想必是全力以赴吧!”
“圣人,之前与常明渊商定时,说的是一百万两……”李砚舟颔首说道。
“那是你与常明渊商定的,而今我来了,总不能还是一百万吧!”苏清尘道。
“那依照圣人的意思?”李砚舟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边府财产全数交还,而后在原定数目上再加一百万两!”苏清尘缓缓说道。
“边府?边家的钱与我们没有干系啊!还有这二百万两,这,这一时也拿不出来……”赵守芳慌忙解释道。
“哦?边府的钱你们一分都没有拿?”苏清尘不由质问道。
“此事我可做担保,确实是一份没有拿。”就在此时,王昌黎接话道:“边翮平日为人广结善缘,与我等私交不错。我们又怎会去贪他的钱财呢?”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既然你们私交如此要好,那为何边府出事却不见你们从中帮衬?”
“董澜就是个疯子,他原先是邀我等筹资以助无忧洞起事。那时除过我四人,也叫了边翮。边翮态度强硬,董澜在他跟前触了不少霉头。我等因此还在丰月楼大摆筵席,为二人讲和,不过最后还是弄了个不欢而散。我当时还想买卖不成仁义在,谈不拢大不了就不谈了。结果没想到,当天夜里边府上下尽遭杀害……”
“边府一家被杀,诸位既是好友,为何不去报官,为边老爷申冤?”
“此事涉及无忧洞,若是抖落出来,怕是我等早就遭殃了。”李砚舟突然开口说道。
“李大人还怕无忧洞报复?”苏清尘不屑问道。
“并非是无忧洞,而是朝廷。此事可大可小,如今正值非常时期,若是将此事彻查,后果不堪设想。”李砚舟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也是我主张的,事发后,也是由我主持为边翮操办了丧事……”
“那边府的钱呢?”苏清尘继续追问道。
“徐德,是徐德卷了钱。那日是边翮头七,边翮还有个闺女名叫边遥。说来,我们也算是她的叔伯,怕她一个女儿家不好过日子,想着帮她把家产存起来,就是放到钱庄里吃利息,也够她下半辈子过活了。不过她娘舅后来又跟我们说,这是他们家的私事。我们也就没有多嘴了……”赵守芳解释道。
“徐德是边遥娘舅?”苏清尘询问道。
“是呀!说起来这孩子也是命大,那日边府出事的时候,她刚好去了徐德跟前……”王昌黎不禁感慨道。
此话一出,苏清尘不禁侧目看向罗镜辞。反观罗镜辞,依旧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嘴角似乎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