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欢在地上疯狂的抽搐起来,苏清尘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是一柄铜锤重重的砸在他的脑门上,让他的意识越发的迷糊起来,但同时脑内传来的疼痛感又是如此的清晰。这种感觉折磨的贺欢几近崩溃,他再也顾不上许多,挣扎着最后一丝力气翻起身来,而后拼命的以头抢地。
苏清尘被贺欢的这一举动着实吓了一跳,他想不通贺欢究竟是在打着什么算盘。但很快,苏清尘就明白过来。
贺欢的癔症犯了。
想到此处,苏清尘急忙想要上前阻止贺欢,然而贺欢却在此时突然停下了这诡异的举动。
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十分怪异的姿态,像是静止一般跪在地上。他的额头紧紧的贴合在地上,因为是刚才以头抢地过于激烈的缘故,他的额头被撞烂了一层皮,鲜红的血液便从中缓缓流出。
苏清尘警惕的向着贺欢慢慢靠近,直到走到他的跟前都没有发觉他有任何异样后,苏清尘这才逐渐放下戒备。
苏清尘蹲下身来,试探的伸出两根手指,确认贺欢仍有鼻息后,随即起身持剑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贺欢。
苏清尘从韩深的笔记中得知,眼前的此人并不是贺欢,真正的贺欢早就在二十年从吕宋岛往返番禺的商船上被人杀害了,而眼前这个冒名自称贺欢的人其实是贺欢的徒弟——兰生,同时他也是杀害贺欢的凶手之一。
二十年前,贺欢只是一个做买卖的小商人。当时他以低价意外收购了一批胡人香料,原本贺欢想将这批香料卖到泉州去,未曾想却遭到了兰生的反对。
前朝开了新策,在番禺沿海各地设立了船舶司,香料卖到这些沿海地区后,便会有各大商会将这些香料统一收购再分别运往海外番邦,这一往一返之间,利润可就翻了十倍不止。
兰生是个孤儿,是贺欢在做买卖的途中收养的孩子。贺欢见他机灵,便让他做了学徒,平日里给自己打打下手。贺欢没有儿子,活大半辈子也就一个女儿。女儿迟早是要出嫁的,靠也靠不住,日子长了总得留个给自己养老送终的。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份心思,所以贺欢对兰生格外照顾,将他视如己出一般。
兰生也不负所望,在贺欢的言传身教之下,他逐渐展露了自己的经商天赋。每笔买卖收支明细,他都算的清清楚楚,除此之外,各处所需打点,也可谓是面面俱到。他比贺欢更有眼光,仿佛他生来就是块做生意的料。
贺欢做买卖,所求唯有一“稳”。虽说朝廷倡导民间商贾从事海上贸易,可依贺欢看来,其中风险实在过大,稍有不慎,恐落得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但即便如此,贺欢依旧没能经得住兰生的软磨硬泡。诚如兰生所云,此一往一返,便是十倍利润不止,怎会不叫人垂涎呢?其实贺欢也明白,他自己年事已高,日后这片家业多半都是留给兰生的,既然兰生有想法,倒不如自己也遂了他的愿,给兰生一次尝试的机会。
不过,世事难料。
贺欢也很快就为自己的这个决定付出了代价。
但韩深在笔记中并未交代太多,每每到关键之处,线索便戛然而止。苏清尘只能凭借着这些零碎的片段,尽力的去拼凑出所谓的真相。
当然,这一切还要建立在韩深所记载的内容全部属实的基础之上。
若只是说单纯的杀人夺宝,苏清尘显然是不相信的。
正如当日在江郎山,老叫花曾对苏清尘说过:“若是仇杀,必有纠纷;若是蓄意,必有预谋。但总之,绕来绕去却绕不过一个‘利’字,谁能于其中获利最深,谁便是主谋!”
如今细细回想,倘若真是韩深怂恿兰生将贺欢合谋害之,夺取“七宝琉璃玉”。那于兰生而言,他又能得到什么呢?
是受到韩深逼迫?可从兰生的举动来看,他似乎并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
是图谋贺欢的家产?这更不可能,从韩深的笔记中推断,这贺欢原本就打算将家产托付于兰生,兰生又何必干这等多此一举的勾当呢?这分明就是一笔糊涂账,像兰生这做买卖的,怎么会算不来呢?
而且这贺欢与兰生不是去吕宋岛贩卖香料吗,又怎么和“七宝琉璃玉”扯上干系?这“七宝琉璃玉”又是如何流转到贺欢手中的?
显然,这其中必有隐情!
那么兰生究竟为什么不得不选择与韩深联手去杀害贺欢,杀害这位将自己视如己出的师傅呢?
念及此处,苏清尘也不免苦恼起来。这件埋藏了二十年的往事,明明真相已经快要浮出水面,可偏偏却似水中月一般,只看得又碰不得。每当苏清尘想要一探究竟之时,便横生一股迷雾挡在苏清尘的眼前,让原本就要呼之欲出的真相又变的扑朔迷离起来。
就在苏清尘整理思绪之时,却见兰生突然动了起来。
兰生挺着踉跄的步子,跌跌撞撞的翻起身来,他一只手拄着墙,另一只手不停的拍着脑袋。他的气息十分虚弱,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仿佛随时都要昏倒一般。
二人四目交错,兰生的眼神从淡漠猛然转变为诧异,再到震惊。
苏清尘也从兰生的身上嗅到了一丝十分熟悉的气息,这气息好像似曾相识,但又不属于兰生。
正当苏清尘疑惑之际,兰生却抢先发问道:“苏兄弟,你怎么会在这?”
苏清尘闻言,更是纳闷不已,虽然形色未流于表面,但心中依旧不由暗道:“他为何会突然叫我苏兄弟?其中必有古怪!我还是先静观其变,看看他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兰生向四周环视一圈,又见苏清尘静默不语,转瞬间恍然大悟道:“苏兄弟,此间之事我一两句与你说不清楚,但我保证,事后绝对会给你个交代!你先与我说说今日是几月几日?”
苏清尘虽有迟疑,但还是开口道:“今日是冬月二十七。”
“什么?!”兰生难以置信的望向苏清尘,随后又惊惶道:“糟了,糟了!冬月二十七,该死,我怎么昏了这长时间!”
“前辈,你没事吧?”苏清尘看着眼前一反常态的兰生,不禁困惑道。
话音未落,又听韩深继续追问道:“苏兄弟,如今外面都来了哪些人?”
“无忧洞,安在非。”
“安在非他在何处?”
“不知道,应该是朝着庄外去了。”
“坏了!我昏了这么长时间,安在非他不知实情,必然是中了圈套,我这就去寻他说明原委!”
话罢,兰生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扶墙转身欲要离去。
苏清尘见状,当即一把扯住兰生道:“前辈,你不是答应要带我找我那朋友吗?”
兰生回首望着苏清尘,气若游丝道:“你朋友?”
“前辈是真糊涂,还是在装糊涂?”苏清尘目光一凛,冷冷问道。
“苏兄弟,并非是我有意欺瞒与你!我是真不知你朋友的下落,若是这暗室真有藏人之处,并定是在地牢之中!你且向前直走,见有火光处,便向右拐,直下阶梯,再往回返,地牢在就会厅堂下面!”
“你说的是真的?”
“苏兄弟,我韩某岂是那种妄言之人!”
“韩某?你是哪个韩某?”
“苏兄弟,我是韩深啊!那日你我在江郎山见过的!”
苏清尘听罢,随即抄起御幽剑架在兰生脖颈之处。御幽剑闪烁着冷冷寒光,苏清尘悠悠开口道:“前辈,我敬你一声前辈是想着你能与我坦诚相待。你若是屡次三番戏耍于我,休怪我剑下无情!”
兰生哀怨道:“苏兄弟,我真是韩深啊!如若我有一句谎话,我韩某愿遭天人共戮,不得好死!是我误将你与你朋友卷入其中,可我确实未想到会有今日局面!我昏睡了一月之久,此间之事早已超出我的预料!若我此次再不出面,怕是安在非也难逃一劫!他与我是过命的交情,你放心,此事过后,我定会给你给交代!”
“我如何信你?”苏清尘将剑一横,言语之间,话如秋风,裹满肃杀之意。
“苏兄弟,此间之事,是我拖累于你!你今日要杀我,我也不怨你。但我死后,还请你护安在非周全!”
“他对你很重要吗?”
“苏兄弟!我韩某承认,你来此处,与我脱不了干系!可安在非决计是受了蛊惑的!”
“我暂且信你一回,可若是地牢中没有我朋友身影,我定与你们不死不休!”
说着,苏清尘缓缓将剑从兰生脖颈取过,随即挽出一朵剑花,身形未动,只是顺势反手一剑向后轻轻劈去。
御幽剑连迸三道剑气,眨眼间,苏清尘身后的墙壁便被劈开一道三尺来长的裂口。
苏清尘盯着兰生,眼底暗藏杀意的警告道:“若再骗我一次,我便叫这韩家庄做你们的葬身之地!”
话罢,还不等兰生反应过来,苏清尘便收剑转身离去,须臾间,不见了踪影,连同他的气息也一并在暗中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