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离武昌的船队,在陈瑄的指挥下,沿着长江逆流西上。身后是陷落的城池和追兵的威胁,前路是茫茫的江水与未卜的前途,整个船队都笼罩在一种悲怆而压抑的气氛中。
太子朱文奎站在船舱口,望着逐渐远去的武昌方向那映红夜空的火光,久久不语。年幼的他承受了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重担与惨痛。方孝孺陪在一旁,想要出言安慰,却觉得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只能默默地拍了拍太子的肩膀。
蒋瓛则在包扎伤口后,立刻与陈瑄商议下一步去向。
“武昌已失,下游皆入燕逆之手。为今之计,唯有继续西进。”蒋瓛指着简陋的江图,“过三峡,入蜀地。蜀道艰难,易守难攻,且蜀中粮草丰裕,或可暂作立足之地。”
陈瑄皱眉:“蜀地虽险,然蜀王一向态度暧昧,且与燕王素有书信往来。我等贸然前往,恐是自投罗网。”
“那去何处?南下湘西,入黔中?还是直奔云南,投奔西平侯沐晟?”蒋瓛沉吟,“沐家世代忠良,或可依靠。然路途遥远,沿途关隘恐已收到拦截我等之命令。”
两人权衡再三,最终决定,先抵达荆州附近,再视情况决定是入蜀还是南下。当前最紧要的,是摆脱可能的追兵,尽快脱离危险区域。
船队在长江上航行了数日,昼伏夜出,小心谨慎。沿途可见一些州县已然改换旗帜,打着“燕”字或“靖难”的旗号。偶尔有关卡试图拦截盘查,均被陈瑄指挥水师强行冲破,或凭借快船速度甩脱。
这一夜,船队停泊在一处偏僻的江湾避风。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船舱,更添几分凄凉。方孝孺在灯下,再次展开那面已然有些破损的“大明监国太子朱”的旗帜,仔细地抚平上面的褶皱。
“方先生,”朱文奎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轻声问道,“我们还能复兴大明吗?”
方孝孺抬起头,看着太子被江风吹得有些粗糙的小脸,以及那双不再天真、充满了忧虑与决然的眸子,心中一阵酸楚,随即又被一股强大的信念充盈。
“能!”方孝孺语气斩钉截铁,“殿下,一时之胜负,不足论英雄。昔年汉光武帝刘秀,亦曾颠沛流离,终克复汉室,开创中兴。如今殿下乃太祖嫡脉,先帝正统,天下忠义之心未泯。只要殿下矢志不渝,我等臣工竭尽全力,终有拨云见日,重返金陵之时!”
他的话,既是对太子的鼓励,也是对自己的鞭策。
蒋瓛巡视完各船警戒,回到主舱,听到方孝孺的话,沉声道:“方先生所言极是。殿下,此番挫折,权当磨砺。只要人在,希望就在。臣等必护殿下周全,直至海晏河清!”
陈瑄也走了进来,抹去脸上的雨水:“殿下,前方探报,荆州方向北军戒备森严,水路恐难通过。是否考虑弃舟登岸,从陆路绕行?”
弃舟登岸,意味着将失去水师的屏障和快速的机动能力,在敌占区陆路行进,风险极大。然而,继续走水路,若在险要处被拦截,亦是死路一条。
朱文奎沉默片刻,目光扫过身边这几位在绝境中依然不离不弃的臣子,深吸了一口带着湿冷水汽的空气,做出了决定:“孤相信诸位爱卿的判断。无论水路陆路,无论去往何方,孤与诸位,生死与共!”
少年的声音尚显稚嫩,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坚毅。这坚毅,如同黑夜中的微光,支撑着这支风雨飘摇的队伍,继续向着未知的险境,艰难前行。巴山夜雨,涨满了秋池,也浸湿了流亡者们前行的道路,但未能浇灭他们心中那点复国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