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的晨光透过高窗,落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映出一片肃穆的光晕。朱元璋端坐龙椅,冕旒下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丹陛下的文武百官,最终落在身旁的朱标身上。今日的朝会格外安静,连平日里最是活跃的几位御史都垂首屏息,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朕近日偶感风寒,需静养数日。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却依旧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朝中一应政务,悉由太子监国决断。众卿当悉心辅佐,不得有误。
此言一出,殿内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虽然太子监国并非首次,但此次陛下明确,将政务悉由决断,其放权程度远超以往。站在文官首列的李善长微微抬眼,与对面的徐达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胡惟庸则垂首而立,面上看不出丝毫波澜。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朱标,带着审视、期待、疑虑,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在这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殿堂之中。
朱标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面向众臣,躬身一礼,声音清朗而沉稳:儿臣领旨,必当恪尽职守,仰承父皇教诲,与诸位臣工共商国是,若有不明之处,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姿态谦逊,却又不失储君气度。他刻意放缓语速,让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这一礼,不仅是对父皇的承诺,更是对满朝文武的致意。
议政开始。各部院依序奏事,内容从漕运修缮到边镇军饷,从科举选士到地方刑名,繁杂而具体。朱标坐在特设的监国座位上,凝神静听,时而发问,时而与相关部臣讨论,条理清晰,重点明确。当工部奏请增拨银两修缮黄河堤坝时,他不仅询问了预算明细,更提及去岁北伐途中亲眼所见的河道状况,要求工部务必确保工程质量,杜绝虚耗。这番问话让原本准备敷衍了事的工部官员顿时紧张起来,连连称是。
他处理的第一件要务,便是关于北平等地卫所军屯的纠纷。有将领奏报,部分卫所侵占民田,与当地百姓冲突不断,请求朝廷明确军屯界限,安抚民心。
此事涉及军政与民政,颇为敏感。有官员主张严惩卫所将领,以儆效尤;亦有武将抱怨边地艰苦,若不允军屯,士卒生计艰难。双方各执一词,眼看就要在朝堂上争执起来。
朱标抬手制止了争论,仔细询问了冲突的具体地点、涉及田亩数量以及双方诉求后,并未立刻裁决,而是沉吟片刻,说道:边镇将士戍守辛苦,朝廷深知。然民田乃百姓生计所系,亦不可轻侵。他目光扫过争执的双方,语气平和却带着分量,此事,当遣专员实地勘察,厘清界限。若确属卫所越界,当限期退还,并酌情从其他官田或新垦荒田中拨补卫所;若系民间刁民诬告,亦当依法惩治。总要以安抚军民、稳固边疆为要。
他随即点名举荐了一位以刚正着称的御史台官员,会同户部、兵部各一员郎官,组成联合查勘小组,即刻前往北平处理此事。这番处置既表明了态度,又给出了具体解决方案,兼顾了各方诉求,令争执双方都难以反驳。
殿下明断!众臣齐声应和,声音中少了几分试探,多了几分认可。
接下来,又处理了几件积压的地方政务,朱标均能抓住要害,或当场决断,或指定负责衙门限期议处,效率颇高。他言语间常引用父皇平日的训诫或北伐、鄱阳湖战事中的实例,既显孝思,又增说服力。当谈到某地驿站管理混乱时,他甚至详细询问了驿马饲养、驿卒轮值等细节,让负责的官员额头冒汗,再不敢敷衍。
端坐在龙椅旁侧阴影里的朱元璋,微阖着眼,仿佛在养神,但偶尔睁开一线目光扫过朱标时,那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他看着儿子从容不迫地处理着一件件政务,看着那些原本或许心存疑虑的臣子渐渐收敛了神色,心中既感欣慰,又有一丝复杂。雏鹰正在试飞,而这只是开始。
首次独立面对如此繁杂的朝政,朱标虽内心谨惕,却并未露怯。他知道,这是父皇给他的又一次考验,也是他必须迈出的一步。退朝时,他稳步走在御阶上,阳光透过殿门照在他年轻的脸上,那上面已经褪去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