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军旗在凛冽的北风中猎猎作响,发出沉闷而有力的抽击声。朱标勒马立于一处高坡之上,身披父皇亲赐的玄色铁甲,冰凉的甲叶紧贴着内里的棉袍,寒意依旧丝丝渗透进来。他极目远眺,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行军队伍,旌旗如林,刀枪映着冬日惨淡的日光,如同一股钢铁与血肉组成的洪流,沉默而坚定地向着北方涌动。
马蹄声、脚步声、车轮碾过冻土的辘辘声,交织成一片庞大的、压抑的轰鸣,震得人心头发颤。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马匹的汗臊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战争本身的铁锈与紧张混杂的气息。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随军出征。不再是金陵城暖阁中对着沙盘的推演,也不是校场上令人热血沸腾的检阅。这里是真实的战场,或者说,是通往战场的道路。每一步,都可能意味着生死。
一名传令兵飞驰而至,马蹄溅起碎雪和泥土,在朱标面前数步猛地勒住战马,利落地翻身下鞍,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而带着急促的喘息:“报!殿下,前锋常遇春将军已过鸡鸣驿,沿途未遇大股敌军,只有小股北元游骑骚扰,已被击溃。”
朱标微微颔首,面色沉静。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北元主力避而不战,像草原上的狼群,隐匿在茫茫风雪之后,窥伺着给予致命一击的机会。
“传令常将军,谨慎前行,扩大斥候侦查范围,遇敌不可冒进,随时保持联络。”
“得令!”传令兵翻身上马,再次绝尘而去。
朱标调转马头,目光扫过身旁的护卫和随行的几位中年将领。这些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面上刻着风霜,眼神锐利如鹰。他们对他这位太子殿下恭敬有加,但那恭敬之下,是否藏着对“孺子随军”的疑虑,朱标心知肚明。
他驱动战马,缓缓沿着行军队伍侧翼前行。他看到士兵们沉默地走着,脸上带着疲惫,也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坚毅。他们的装备并不整齐,许多人的铁甲陈旧,甚至有些士兵只穿着厚重的棉袄,持着长矛,脚步沉重。
“殿下,”身旁一位姓冯的参将开口道,“照此速度,再有三日便可抵达预定集结地。只是这天色…恐怕晚间有雪。”
朱标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铅云低垂,北风更急了几分。他沉吟片刻,问道:“冯将军,我军士卒御寒之物可充足?尤其是夜间的营帐与毡毯?”
冯参略一迟疑,答道:“按制是配发了的,只是…长途跋涉,损耗难免,且有些营队…”他没有说下去,但朱标明白了。
“传令下去,各营主官需亲自核查士卒衣甲、营帐,若有短缺,立即上报后军辎重营协调补充。今夜扎营时,着令火头军熬煮姜汤,分发给各营驱寒。”朱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告诉诸位将军,士卒手足若受冻,如何持兵刃杀敌?”
冯参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抱拳肃然道:“末将领命!”
命令很快被传达下去。朱标能感觉到,周围那些将领看向他的目光,似乎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那不仅仅是出于地位的恭敬,似乎多了一丝审视与衡量。
夜幕降临时,雪果然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温暖如春。但朱标没有早早安歇,他披上大氅,带着几名贴身侍卫,踏着越来越厚的积雪,走向营地深处。
他看到一队队士兵在军官的呼喝下,顶着风雪艰难地竖起营寨栅栏,挖掘壕沟。他看到一些士兵蜷缩在尚未完全支好的帐篷里,互相依靠着取暖,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风中。他也看到火头军在露天里架起大锅,滚热的姜汤气息混合着雪花的清冷,弥漫开来,引得不少士兵捧着碗排队等候。
一个年轻的士兵捧着粗陶碗,小口啜饮着热汤,冻得通红的脸上露出一丝满足。他抬头看到了被护卫簇拥着的朱标,虽然不认识那年轻的贵人是谁,但从其装束气度也能猜到身份尊贵,慌忙想要起身行礼。
朱标抬手虚按了一下,温和道:“无需多礼,趁热喝吧。”
他继续在营中行走,听着风雪声、士卒的低语声、巡夜士兵整齐的脚步声,心中那份属于金陵城的温软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取代。这十万大军的衣食住行,他们的士气,他们的性命,某种程度上,此刻都系于他与其父皇的决策之上。
回到大帐,他摊开行军地图,就着烛火,再次仔细研究起来。地图上的山川河流,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抽象的线条,而是与方才所见那些活生生的士兵的面容联系在了一起。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