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土地庙外的空气仿佛冻结了。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朱元璋的冰冷审视,徐达汤和的怒目而视,傅友德的惊惶冷汗,以及周围士兵们茫然而又警惕的目光。
那具名叫王三的绑匪头目尸体,嘴角残留的黑血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像是一个无声却雷霆万钧的指控,重重地压在了傅友德身上。
“傅参军…”朱元璋的声音再次响起,比这冬夜的寒风更冷,更硬,“你是否,该给俺一个解释?”他的手依旧按在刀柄上,指节微微泛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徐达、汤和等将领不自觉地向前逼近了一步,刀锋微侧,封锁了傅友德所有可能的退路。傅友德带来的那三百精锐也瞬间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握紧兵器,与朱元璋的部队形成了对峙之势,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傅友德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他知道,只要自己一个回答不慎,下一刻就可能被乱刀分尸!朱元璋绝对干得出来!
他脑中飞速旋转,将所有的惊骇和慌乱强行压下,猛地一抱拳,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却努力维持着镇定:“朱将军!此事绝非傅某所为!此人王三,确曾在我麾下效力过,但早在月前就已因违反军纪被逐出营伍!他的所作所为,与傅某绝无半点干系!傅某愿以全家老小性命起誓!”
这话半真半假。王三确实曾是他的部下,也确实因故离开了,但绝非简单的违反军纪被逐,而是被派去执行一些见不得光的任务。他万万没想到,王三会出现在这里,还参与了绑架朱元璋家小的勾当!这背后,定然有天大的阴谋!但他此刻绝不能承认丝毫关联!
朱元璋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透过他的瞳孔看穿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傅友德的辩解听起来合理,那瞬间的惊惶也不似作伪,但…真的只是巧合吗?
“哦?被逐出营伍?”朱元璋的语气听不出信还是不信,“那倒是巧得很。一个被傅参军逐出的人,偏偏对俺老朱的后营布置如此熟悉,偏偏能精准地抓住俺大胜后、营中松懈的时机,偏偏还认得傅参军你…傅参军,你觉得,俺该信吗?”
傅友德被问得哑口无言,冷汗流得更急了。他知道,光靠嘴皮子,今天很难过关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马秀英紧紧搂在怀里的朱标,忽然小声地、带着点后怕的哭腔开口了:“爹…那个坏蛋头子…他之前吓唬娘的时候…好像嘀咕过一句…说什么‘滁州的贵人’、‘办事不利都得死’…滁州的贵人是谁啊?”
童言无忌,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僵局!
滁州的贵人?!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都转向了傅友德!他是郭子兴派来的,他就是目前最明显的“滁州贵人”!
傅友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王三这个蠢货!竟然在绑匪面前漏过口风?!
但下一秒,朱元璋眼中却闪过一抹极其隐晦的、旁人难以察觉的异色。他脸上的冰寒似乎松动了一丝,按着刀柄的手也微微放松。
(承)
“滁州的贵人?”朱元璋重复了一遍,目光依旧盯着傅友德,但杀意似乎收敛了些许,转而变成了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的疑惑,“傅参军,看来,惦记俺朱元璋家小的,不止一拨人啊。有人是想借你的名头,行此卑劣之事,还要把你拖下水?”
傅友德一愣,随即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就坡下驴:“将军明鉴!定然是如此!定然是有人想挑拨离间,一石二鸟!既害了将军家小,又除了傅某!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他虽然不知道朱元璋为何突然转变态度,但此刻保命要紧。
徐达、汤和等人面面相觑,有些跟不上节奏。大哥这就信了?
朱元璋冷哼一声,似乎并未完全采信,但却没有再逼迫,而是话锋一转:“罢了。此事疑点重重,俺姑且信你一回。但傅参军,你麾下出身的人牵扯其中,你难辞其咎吧?”
傅友德心中暗暗叫苦,知道不出点血是不行了,连忙道:“傅某驭下不严,酿此大祸,甘受将军责罚!傅某愿将功折罪,亲自押解这些俘虏和首级返回滁州,向大帅当面陈情,并恳请大帅下令,彻查此事背后主谋,还将军和傅某一个清白!”
他这话说得漂亮,看似请罪,实则也是想趁机脱离朱元璋的掌控,回到相对安全的滁州。
朱元璋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副“深明大义”的表情:“傅参军能有此心,最好不过。此事确实需禀明大帅,彻查清楚,否则俺老朱睡得不安稳,傅参军恐怕也寝食难安。”
他顿了顿,对徐达道:“徐达,将孙德崖的首级好生包裹,连同这些俘虏,一并交给傅参军。再派一队弟兄,‘护送’傅参军返回滁州。务必确保傅参军和‘证据’的安全!”
“护送”二字,咬得格外重。徐达立刻心领神会:“末将领命!”
傅友德心中暗骂朱元璋狡猾,这分明是派人监视他,怕他路上搞鬼或者串供,但此刻能脱身已是万幸,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多谢将军!”
(转)
傅友德带着三百本部兵马(已被朱元璋“友好”地要求解除部分武装),以及一队徐达派出的“护送”骑兵,押着几个垂头丧气的俘虏和那颗用石灰处理过的首级,连夜朝着滁州方向而去。他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劫后余生的庆幸、被算计的愤怒、以及对幕后黑手的惊惧交织在一起。
看着傅友德队伍消失在夜色中,汤和忍不住凑到朱元璋身边,低声道:“大哥,你真信他了?那王三明显跟他有关系!为啥放他走?还让他把孙德崖的脑袋带回去?那不是涨郭家父子的威风吗?”
朱元璋脸上的“大度”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嘲讽:“信他?俺信他个鬼!”
徐达若有所思:“大哥是故意放他走的?还让他把首级和俘虏带回去?”
“没错。”朱元璋眼神锐利,“傅友德现在就是一块烫手山芋。杀了他,立刻跟郭子兴撕破脸,咱们现在还没这底气。留着他,在军中也是个祸害,随时可能背后捅刀。”
他顿了顿,冷笑道:“不如‘送’他回去。你们想想,傅友德带着孙德崖的首级和绑架案的俘虏回去,向郭子兴汇报。他会怎么说?他为了撇清自己,一定会极力强调俺老朱如何英勇歼敌,如何识破绑架阴谋(隐去俺算计他的部分),如何顾全大局将他‘礼送’回来查明真相…你们说,郭子兴听到这些,会怎么想?”
汤和眼睛一亮:“郭子兴肯定会疑心傅友德是不是被大哥你收买了?或者办事不力,反而替你说了好话?而且孙德崖的首级到了他手里,他怎么处理?赏也不是,不赏也不是,难受得很!”
“对!”朱元璋点头,“更重要的是,那起绑架案!傅友德说要查,郭子兴能不查吗?查来查去,不管结果如何,都会在滁州内部引起猜疑和混乱!这比俺们自己喊冤有力多了!这叫…祸水东引!”
徐达佩服地点头:“大哥高明!如此一来,咱们既暂时稳住了郭子兴,又给他内部埋了根刺,还不用脏了自己的手。”
朱元璋看向濠州方向,目光深沉:“至于孙德崖的首级…一个死人的脑袋,换一时安稳和滁州的内乱,值了!况且,首级可以送,但濠州城外的这场大胜,是俺们实打实打出来的!这份军心士气,他郭子兴拿不走!”
(合)
处理完傅友德这个麻烦,朱元璋立刻将注意力转回眼前。
濠州城内,孙德崖战死、主力被歼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开,此刻定然人心惶惶,赵均用独木难支。
“徐达!汤和!”
“末将在!”
“即刻整军!天亮之前,开到濠州城下!把咱们的旗帜,给俺插得高高的!让城里的人都看清楚,俺朱元璋回来了!”
“得令!”
大军迅速行动起来,带着大胜的余威和救回家人的庆幸,士气高昂地向濠州城逼近。
朱标骑在马上,被父亲带在身边,看着身后这支虽然疲惫却斗志昂扬的队伍,心中感慨万千。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博弈,他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也隐约感觉到,便宜老爹又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一招漂亮的借力打力。
天色蒙蒙亮时,大军抵达濠州城外。
只见濠州城门紧闭,城头上旗帜杂乱,守军士兵个个面带惊慌,如临大敌。显然,他们已经得知了噩耗。
朱元璋策马出阵,来到一箭之地外,扬鞭指向城头,声如洪钟:
“城里的人听着!俺乃朱元璋!孙德崖背信弃义,已伏诛!俺只诛首恶,胁从不问!打开城门,既往不咎!若负隅顽抗,城破之时,鸡犬不留!”
他的声音在旷野中回荡,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杀伐之气。
城头上一阵骚动,显然守军意志已经动摇。
然而,等了片刻,城门并未打开。反而是一个穿着将领服饰的人出现在城头(似乎是赵均用的副手),强作镇定地喊道:“朱…朱元璋!你休要猖狂!濠州城高池深,岂是你能轻易攻破的!有本事你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
突然!
濠州城内,靠近西门的方向,猛地腾起一股浓烟!紧接着,喊杀声从城内传来!
“怎么回事?!”
“城里怎么打起来了?!”
城头上的守军顿时一片大乱!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了然的笑意。
徐达立刻派出斥候前去打探. 很快, 斥候快马回报, 声音中带着惊喜: “主公! 是咱们的人! 是之前被孙德崖他们吞并后关押起来的的老弟兄! 还有不少被胁迫的守军, 看到主公大军兵临城下, 突然发难, 打开了西门, 正和赵均用的死忠在城内厮杀!” 朱元璋闻言, 放声大笑: “天助我也! 徐达! 汤和!” “在!” “机会来了! 全军进攻! 从西门杀进去! 接应咱们的弟兄! 拿下濠州!” “杀!” 蓄势待发的全军如同出闸猛虎, 朝着洞开的西门汹涌而去! 然而, 就在朱元璋志在必得, 准备一举收复濠州之时, 那报信的斥候似乎犹豫了一下, 又补充了一句: “主公, 还有一事…带头打开西门的弟兄说…他们之前被关押时, 曾有一个神秘人偷偷给他们传递过消息, 说主公近日必会归来, 让他们早做准备…那人身手极好, 不像普通人…” 朱元璋的笑容微微一僵. 神秘人? 是谁在暗中相助? 这背后, 难道还有第三股力量在搅动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