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谷的黄昏来得很快,仿佛一块巨大的、沾满污迹的幕布被猛地拉下,将本就灰暗的天空彻底染成墨色。
温度骤降,白天尚存的余热迅速消散,刺骨的寒意如同无形的针,从四面八方扎向这支疲惫不堪的队伍。
唯一的光源,来自瓦力用那半截扳手残骸与几块找到的、含磷的矿石粗暴摩擦后点燃的一小堆篝火。
火焰微弱而摇曳,勉强驱散了方圆数米内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却无法带给人们丝毫暖意,反而将众人脸上深深的疲惫与忧虑映照得更加清晰。
李维被安置在最靠近火堆的地方,身上盖着瓦力那件破烂不堪的斗篷。
他的呼吸依旧微弱而急促,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更加骇人。
秦月坚持守在他身边,闭目凝神,试图从近乎干涸的精神海中压榨出最后一丝力量,维持着那道若有若无的精神护盾,隔绝着荒野中可能存在的、细微的精神侵蚀。
林默靠坐在一块风化的岩石旁,左眼的剧痛如同附骨之疽,持续消耗着他的意志。
他右眼紧盯着篝火,瞳孔深处却并非火焰的倒影,而是无数扭曲、黯淡的因果线条。
他在尝试梳理,尝试从这片被“戏命”力量彻底扰乱的地域中,找到一条相对安全、或者说危险稍小的路径。
然而,信息的洪流混乱且充满恶意,每一次探知都如同在荆棘丛中跋涉,带来新的刺痛与眩晕。
“水…食物…药品…”瓦力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他检查着团队仅剩的物资——一个空空如也的水囊,几块硬得能崩掉牙的、不知名的肉干,还有秦月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急救包,里面的绷带和止血粉在之前的战斗中已消耗大半。
“撑不过两天。”他做出了冷酷的判断,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默身上,“找到路了吗?”
林默缓缓摇头,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
“因果线…太乱。‘戏命’的残留意志像雾一样笼罩着这里…短距离内,我只能勉强分辨哪里‘恶意’更淡一些。”
他抬起手指了一个方向,“那边…似乎有条干涸的河床,沿着它走,可能会找到水源,也可能…会遇到别的‘东西’。”
他所谓的“东西”,所有人都明白,可能是变异生物,也可能是更可怕的、被污染扭曲的存在。
“总比渴死强。”瓦力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保持警惕而僵硬的脖颈,发出咔哒的轻响。
“地精,”他看向蜷缩在火堆另一侧,努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卡卡,
“你去过这片废土,听说过什么吗?比如,哪里有干净的水,或者…‘守夜人’的踪迹?”
这是瓦力第二次提到“守夜人”。
在离开第七哨塔后的流亡途中,他们曾从一些零星的传闻和秦月掌握的档案馆机密信息中,得知了这个神秘组织的存在——一群游离于档案馆和革命军之外,以监视和对抗“戏命”及其爪牙“清算之日”为使命的古老结社。
他们是这片黑暗废土中,可能存在的一丝微光。
卡卡听到“守夜人”三个字,小耳朵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绿油油的脸皮皱成一团,眼神闪烁不定:
“守…守夜人?大爷,您可别开玩笑!那帮家伙神出鬼没,比‘清算之日’的疯狗还难找!而且…听说他们不喜欢外人,尤其是…”
他偷偷瞄了林默一眼,没敢把“异数”两个字说出口,“…尤其是咱们这样的。”
“那就是没用了?”瓦力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有用!有用!”卡卡连忙摆手,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
“虽然我不知道守夜人在哪儿,但我知道这片‘遗忘废土’的东边,有个叫‘残响峡谷’的地方!
传说那里是古代因果战争的战场之一,时间碎片乱飘,危险是危险了点,但据说里面埋着不少好东西!说不定…就有能救李维大爷的宝贝!”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残响峡谷确实存在,也以危险和机遇并存闻名,但他更主要的目的,是想把团队引向可能存在宝藏的地方,至于风险…他习惯性地选择了忽略。
林默抬起眼皮,看了卡卡一眼。
在他的因果视野中,当地精提到“残响峡谷”时,其自身的因果线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代表“隐瞒”和“投机”的扭曲波动。
他心中了然,但没有立刻点破。
在目前的情况下,任何可能的信息都值得权衡。
“残响峡谷太远,不确定性太高。”
秦月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声音依旧虚弱,但带着冷静的分析,
“李维等不了那么久。当务之急是找到稳定的水源和相对安全的庇护所,让他能支撑下去。”
她的目光与林默交汇,带着询问。
林默点了点头,认可了秦月的判断。
他再次将意识沉入那片混沌的因果之网,强行忽略左眼传来的抗议,更细致地感知着卡卡所指的河床方向。
这一次,他捕捉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在代表干涸河床的、大部分黯淡无光的因果线条中,有几条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秩序之线”若隐若现。
它们坚韧、稳定,与周围“戏命”污染带来的混乱格格不入,如同污浊泥潭中的几缕清泉。
这些线条的源头似乎就在河床下游不远的地方,并且…带有一种熟悉的、温和而坚定的意志残留。
是…“灵犀乌羽毛”曾经接触过,或者同源的气息?
林默不能完全确定,但这是他目前能看到的、唯一的、带着积极意味的指引。
“河床下游…”林默开口,声音因精神的过度消耗而更加沙哑,
“我感觉到…一丝不同的因果。很微弱,但…或许是线索。”
就在这时,一直负责警戒外围的瓦力突然低吼一声:“有动静!”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默模糊的因果视野中,几条代表着“隐蔽”与“观察”的、颜色偏向暗绿和土黄的因果线,如同被惊动的毒蛇,迅速从远处几个潜伏点收缩、消失!
“被监视了。”林默低声道,强撑着站起身,右眼锐利地扫向黑暗中的几个方向。
秦月也立刻终止了调息,银色精神力如同薄纱般覆盖在众人周围,虽然稀薄,却提供了最基本的精神防护。
篝火旁的气氛瞬间紧绷到极点。
瓦力将李维轻轻放平,握紧了那半截扳手残骸,肌肉贲张,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
卡卡则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躲到了瓦力壮硕的身躯之后,瑟瑟发抖。
黑暗中,传来了细微的、靴子踩在碎石上的声音。
不是锈蚀猎犬那种混乱的奔跑,而是沉稳、有序,带着明显战术意图的脚步声。
几个身影,如同从夜色中剥离出来一般,缓缓从不同的岩石后现身,呈一个松散的半圆形,隐隐将篝火旁的众人包围。
他们穿着统一的、由某种哑光材质制成的灰褐色斗篷和作战服,与环境几乎融为一体。
脸上戴着覆盖口鼻的呼吸面罩,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他们手中持有的武器并非档案馆制式的因果杖,也不是革命军常见的能量武器,而是一种造型古朴、带着某种宗教或仪式感的、结合了冷兵器与未知科技的长柄武器,顶端镶嵌着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晶体。
为首的一人,身材高大,步伐沉稳。
他掀开了兜帽,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线条硬朗的中年男性的脸,一道狰狞的疤痕从他的左眉骨一直划到下颌,为他平添了几分煞气。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快速扫过篝火旁的每一个人,在林默身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在他那只紧闭的、渗出丝丝血迹的左眼上停顿了一下,最后落在了被瓦力护在身后的李维身上。
“流亡者。”中年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长期发号施令形成的威严,但没有明显的敌意,
“你们闯入了‘守望者之眼’的警戒范围。说明你们的身份,以及…目的。”
他的话语简洁直接,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
瓦力没有回答,只是用更加戒备的姿态回应对方。
秦月微微蹙眉,似乎在感知对方的精神状态。
林默则强忍着不适,试图从对方身上缠绕的因果线判断其意图。
他看到了秩序、纪律,还有…一种与“戏命”的混乱截然不同的、坚定的“守护”意志。
这与他在河床下游感知到的那丝微弱的“秩序之线”隐隐共鸣。
卡卡则从瓦力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小眼睛死死盯着对方武器上那散发着白光的晶体,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似乎认出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混合着恐惧和…一丝希望的复杂表情。
“我们…”林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主动上前半步,与那中年男子对视。
他知道,在这种环境下,坦诚可能是唯一的生路,尤其是当他们拥有对方可能感兴趣的东西时。“…是从‘锈蚀隧道’里逃出来的。”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对方的反应。
果然,当“锈蚀隧道”四个字出口时,包括那中年男子在内的所有灰衣人,眼神都出现了细微的变化——那是震惊,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我们摧毁了里面的‘逆转核心’。”林默继续说道,声音不大,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代价是…你们看到的这样。我们有一个同伴重伤,急需救治。我们…在寻找‘守夜人’。”
他直接点明了目的,同时抛出了足够分量的信息作为筹码。
中年男子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再次仔细地打量了一遍这支狼狈不堪、却完成了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之事的队伍。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林默怀中——那里,即使隔着衣物,似乎也能感受到“灵犀乌羽毛”散发出的、独特的微弱波动。
沉默笼罩了篝火旁的空地,只有火焰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无形的压力在双方之间弥漫。
良久,中年男子缓缓开口,打破了寂静:
“我是凯尔文,‘守望者之眼’前哨站的指挥官。”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盯着林默。
“证明你说的话。或者,证明你…值得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