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有时候并非深思熟虑的结果,而是在被浪潮推至悬崖边时,唯一能抓住的藤蔓。
公园遇袭的当晚,林默回到冰冷的公寓,彻夜未眠。
苏昔那炽烈的眼神、充满诱惑力的话语,与那道悄无声息、足以致命的“隐线”,以及陈深冰冷但似乎确凿的警告,在他脑中反复交战。
他意识到,自己就像一块突然暴露在旷野中的肥肉,吸引着来自不同方向的猎食者。
被动等待,只会被更强大的力量撕碎或吞噬。
他需要力量,需要知识,需要理解这个突然向他敞开大门的诡异世界,更需要一个……暂时的避风港。
相比之下,“时序档案馆”至少提供了一个相对明确的框架和规则,尽管这些规则可能冰冷而严苛。
天亮时分,他做出了决定。
他取出那张联络卡,集中精神,凝视着上面的字符。
当“待命”二字再次浮现时,他对着卡片,清晰地传达了自己的意念:“我接受邀请。”
不到十分钟,陈深那标志性的灰色风衣身影便再次出现在他的公寓门口,仿佛一直在附近等待。
“明智的选择。”陈深的评价依旧简短,听不出喜怒。
他没有多问林默与苏昔接触的细节,似乎一切尽在掌握,或者,那本身也是“考核”的一部分。
“带上必要的私人物品,接下来的培训期,你将住在基地。”
林默简单地收拾了一个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他数年平凡生活的小空间,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跟着陈深走进了晨曦微露的都市。
他们没有使用任何交通工具,陈深只是带着林默在城市中看似随意地穿行,最终进入了一个位于老城区的、挂着“城市历史文献备份中心”牌子的不起眼建筑。
内部与普通的档案馆并无二致,安静,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几个工作人员在忙碌着。
陈深径直走向一部老旧的货运电梯,用那个梭形仪器在控制面板上某个不起眼的位置一按,电梯门缓缓打开。
里面没有楼层按钮,只有一片朦胧的微光。
“进去。”陈深示意。
林默踏入电梯,感觉脚下的触感并非金属,而是某种温润的、类似玉石的物质。
电梯门合上,没有预想中的失重或超重感,但周围的景象瞬间模糊、扭曲,仿佛穿过了一层粘稠的水膜。
几秒钟后,感觉消失,电梯门再次打开。
门外的景象,让林默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无法判断边界的奇异空间。
脚下是光滑如镜、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平面,向上望去,并非天空,而是无数纵横交错、流淌着各色光芒的纤细“河流”,它们构成了一个无比复杂、立体、不断缓慢变化的巨大网络结构,仿佛宇宙的神经网络。
空气中漂浮着无数微小的光粒,如同有生命的尘埃。
这里异常安静,却能“听”到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世界根源的嗡鸣。
“欢迎来到‘律法界’的前哨站,时序档案馆第七分局——‘静滞之间’。”
陈深的声音在空旷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里是物质世界与因果律直接交互的夹层,也是观察员主要的活动和训练场所。你所看到的,”
他抬手指向空中那浩瀚的光网,“便是物质世界万物因果联系,在律法界的宏观投影。”
林默震撼得无以复加。
与之前在地铁、在赵伯家那种碎片化的、局部的“视见”不同,此刻他看到的,是完整的、磅礴的因果之海!
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别发呆,跟上。”
陈深打断了他的震撼,
“先去见你的直属导师,墨渊先生。他是这里的资深观察员,也是你前期培训的主要负责人。”
他们走在光滑的平面上,周围偶尔能看到其他穿着类似制服、行色匆匆的人,他们大多表情严肃,彼此间很少交流,只是偶尔用眼神或简单的手势传递信息。
整个基地弥漫着一种高效而冰冷的氛围。
墨渊的“办公室”,更像是一个悬浮在光网中的独立平台,由某种深色的木质材料构成,与周围高科技感的环境格格不入。
平台上堆满了各种卷轴、古籍和奇特的仪器,一个穿着深蓝色古朴长袍、头发灰白、面容清癯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他们,俯身观察着一个不断变幻着星辰图案的水晶球。
“墨渊先生,新人林默带到。”陈深恭敬地汇报。
墨渊缓缓转过身。
他的年龄看起来比陈深大不了多少,但那双眼睛却仿佛承载了数个世纪的沧桑,深邃得令人心悸。
他的目光落在林默身上,平静无波,却让林默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被一眼看穿。
“嗯。”墨渊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对陈深挥了挥手,“你去忙吧。”
陈深躬身离去。
墨渊没有立刻对林默说话,而是继续观察着水晶球,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林默。潜质评估,‘优异’。初始因果亲和度,‘不确定’。背景,‘干净’。”
他抬起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林默脸上:
“档案上你是这么写的。但我更相信我自己看到的。”
他指了指水晶球,“你的因果线,很特别。与这个世界的连接……既紧密,又疏离。像是一个……变量。”
林默心中微凛,不知道这评价是福是祸。
“陈深应该已经告诉了你基本的规则。”
墨渊走到平台边缘,望着那无尽的因果光网,
“观察,记录,非必要不干预。这是铁律,也是保护你们这些菜鸟的唯一方式。”
他转过身,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但我今天要告诉你的是,规则之下,隐藏着更多的规则。
档案馆并非铁板一块,就像外面的世界一样。
有像我这样,信奉‘因果自有其深意,妄动乃最大傲慢’的保守派;
也有认为规则应为‘更高利益’服务的激进派;
甚至……还有隐藏在阴影里,目的不明的其他派系。”
林默想起了公园里那道阴冷的“隐线”,以及苏昔口中的“清道夫”。
“你之前接触过的那个革命军女人,苏昔。”
墨渊突然点名,让林默心头一跳,
“她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因果律确实像一张网,甚至可能是一个牢笼。
但她的方式,是试图用火焰烧毁整张网,结果只会是所有人一起葬身火海。”
他走到林默面前,距离近得林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一种……类似古老星辰运转的冰冷气息。
“记住,林默。在这里,你唯一能信任的,只有你自己的眼睛,和你对规则的理解。
不要轻易被任何理念煽动,无论是档案馆内的,还是档案馆外的。”
他的语气带着沉重的告诫,“你的能力很特殊,这既是机遇,也是巨大的危险。
它会让你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也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在你能真正掌控它,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之前,”
墨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尤其是他的左眼,
“保持低调,努力学习,活着通过培训。这才是你现阶段唯一的目标。”
他递给林默一本薄薄的、用某种兽皮制成的册子,封面是空白的。
“《观察员基础手册与禁忌条例》。用你的‘灵视’去看。你的宿舍在c区第七廊道,身份权限已经录入你的徽章基础功能里。”
他指了指林默来时陈深给他的那个带有沙漏眼睛符号的临时徽章。
“明天清晨,训练开始。现在,去熟悉你的新‘家’吧。”
墨渊挥挥手,重新将注意力投回那个变幻莫测的水晶球,不再看他。
林默握着那本空白的兽皮手册,微微躬身,退出了墨渊的平台。
走在回廊般的光道上,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仍在为刚才的见闻而剧烈跳动。
浩瀚的律法界,深不可测的导师,错综复杂的内部派系,以及外界虎视眈眈的革命军……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
他低头,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空白手册上。
果然,兽皮上开始浮现出淡金色的、流动的文字和图案,阐述着观察员的基本职责、因果律基础法则、各种禁忌以及……一些基础的自我防护技巧。
他知道,一段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新生活,正式开始了。
而墨渊最后的警告,如同一个沉重的烙印,刻在了他的心底:
保持低调,努力学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