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淡金色的光线穿过精致的雕花窗棂,在寝殿内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一缕阳光恰好落在陈萱然略显憔悴的脸上,将她眼睑下那抹淡淡的青黑照得无处遁形。
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那紫色的眼眸,眸中残留着疲惫与困倦。
她认命地轻叹一声,支起身子,将那片狼藉——沾染了未散寒气与水渍还缠绕着几缕断发的床单被褥卷起,抱了满怀。
她做贼似的,踮起脚尖,鬼鬼祟祟地溜出房间,直奔庭院角落那处较为僻静的浣洗池。
陈萱然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将怀中那团布料浸入冰凉的池水中,倒入散发着百合花香的清洁香露,开始用力搓洗起来。
“哗啦…哗啦…” 有节奏的水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却掩盖不住她口中溢出的叹息。
“哎,这算怎么回事……”她小声嘟囔,卖力地揉搓着布料,仿佛要将昨晚所有的奇特体验都一并洗去。
“怎么这几天不是被二师姐压制,就是被二师姐推倒?说好的大猛一人设呢?”
【都怪三师姐!】
她在心里咬牙切齿“问候”了简金铃一百遍。
“哟~!四师妹,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啦?这么勤快,天蒙蒙亮就起来浣洗?”
一个充满戏谑如同金铃摇动般清脆又带着点欠揍意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吓得陈萱然手一抖,差点把正在搓洗的床单滑落回池子里。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她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整个拾月峰,就属三师姐简金铃最闲,且专爱看她手忙脚乱、出糗闹笑话。
简金铃像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凑近,随即蹦蹦跳跳地绕到池边。
她一双碧绿清澈的眼眸闪烁着毫不掩饰的促狭光芒,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木盆里那吸饱了水,显得格外沉重且皱巴巴的床单。
故作惊讶地拖长了语调:“哎呀呀——这好像是……啧啧,这个月的第几次了?三天两头就洗床单”
“四师妹,不是师姐说你,年轻人,火气旺师姐理解,但要懂得节制啊!有些事,梦里想想就算了,可不能……嗯,你懂的~”
她尾音暧昧地上扬,语气里的暗示几乎能凝成实体,滴出水来。
陈萱然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如同晚霞染红了天际,又羞又气,手里的床单被她下意识地用力拧紧,几乎要拧出麻花形状。
她猛地转过身,紫眸喷火地瞪着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三师姐,压低了声音,羞怒交加地反驳:
“三师姐!你胡说什么八道!我只是……只是昨晚练功不小心出了点岔子,汗湿了而已!”
这借口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但总不能实话实说,是因为二师姐拿剑指着你,还弄化了冰锥弄湿的吧?
“练功?”简金铃夸张地挑了挑眉,纤细的手指轻点着自己光滑白皙的下巴,碧眸中满是“我信你才怪”的狡黠笑意。
“什么功这么厉害,专挑夜深人静的时候练,还练得床单都得天天洗?莫非是……传说中的‘画地图神功’?”
“简!金!铃!”陈萱然彻底炸毛,紫色的瞳孔里火星四溅,也顾不上会不会被远处可能早起的弟子听见了,连名带姓地低吼,“我看你不仅头发金灿灿,脑袋里面也金灿灿的吧!”
“哎呀不要这么夸我,我会害羞的( ̄y▽ ̄)~*” 简金铃故意用双手捧住脸颊,做出一个娇羞的表情。
气得陈萱然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一股骂也骂不过,打也不能打的憋屈感让她几乎要原地爆炸,头顶冒烟。
她连续深吸了好几口带着水汽和百合味道的凉气,拼命告诉自己冷静,跟这家伙计较只会让她更得意,正中她下怀。
见陈萱然气得紫眸圆睁,小脸通红如同熟透的苹果,却咬着粉嫩嘴唇说不出话的模样,简金铃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再逗下去这四师妹怕是要羞愤跳池了。
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陈萱然气鼓鼓的脸颊,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松起来:“好啦好啦,不逗你了。看你气鼓鼓的像只塞满了馅儿的包子,怪好玩的。”
“走,师姐发发善心,带你去演武场散散心,观摩一下师姐师妹们晨练,看看人家是怎么正经‘练功’的。”
“……好吧,等我洗完晾上。” 陈萱然闷声应道,只想赶紧结束这尴尬的对话,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过了一会儿,陈萱然将洗净的床单用力抖开,水珠四溅,在初升的晨曦中折射出细碎晶莹的光芒,然后晾在专门的竹架上。
湿漉漉的床单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带着洗涤后清新的百合气息。
简金铃拉起她的手腕,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浣洗池,朝着主峰那座宽阔宏伟的大型演武场走去。
越是接近演武场,空气中传来的喧闹人声便越是鼎沸,如同逐渐掀起的浪潮。
远远望去,只见那巨大广场周围,竟然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各峰弟子,一个个翘首以盼,眼神中充满了热切的期待与兴奋,仿佛在等待什么极其重要的时刻降临。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陈萱然有些愕然,平日里晨练虽然也热闹,但远不及此刻人山人海的盛况。
“这你就不懂了吧?”
简金铃立刻摆出一副“宗门百事通”的架势,得意地扬起下巴,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今天可是二师姐公开演练剑法的日子!每周就那么固定的几天,二师姐会在这主峰演武场舞剑,这可是宗门一大盛事!”
“二师姐那容貌、那气质、那剑舞,在我们宗门人气榜上可是稳居第三!你看那边。”
她指了指演武场正前方那视野最佳、通常留给长老和亲传弟子的区域,“连宗主的亲传弟子白鹤空师姐都亲自来了!”
陈萱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位发色灰白相间,英气勃勃的女子负手而立,气质卓然出众。
此刻,她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场中,神情专注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而场地的中央,一抹清冷绝俗的白色身影正静静伫立,仿佛是整个喧嚣世界的中心,却又与之格格不入。
正是慕泠冰。
她今日依旧是一身白衣,却并非平日里所穿的素雅弟子常服,而是一套更为修身利落,飘逸出尘的专属剑舞服。
衣袂与束腰的丝绦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微微拂动,衬得她宛如冰雕玉琢、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遗世而独立。
她手中握着一柄剑鞘古朴的长剑,虽未出鞘,却已有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寒气弥漫开来,剑柄处流转着幽蓝而冰冷的光泽。
尽管周围人山人海,喧闹之声如同鼎沸,但以她为中心,方圆数丈之内仿佛自成一片无形的结界,无人敢轻易靠近打扰,只有一种无形凛然纯粹的剑意弥漫开来。
让所有的喧嚣到了她身边,都自然而然地低沉、沉寂下去,化作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
忽然,慕泠冰动了。
没有任何预兆,她手腕轻轻一旋,“锃”的一声清越剑鸣如同凤唳九天,长剑骤然出鞘!
剑身如一泓凝结的秋水,在晨光下流光溢彩,寒气森然弥漫。
她手腕轻旋,长剑倏然刺出。
动作看似舒缓优雅,实则快如闪电,一道冰蓝色的凌厉剑光如同撕裂天幕的匹练般划破空气,带起阵阵清越悠扬、余音绕梁的剑吟。
每一剑、每一式都蕴含着精妙至极的剑道至理与彻骨冰寒的凛冽剑意。
纵横交错的无形剑气在空中甚至凝结出点点晶莹剔透的六角冰晶,围绕着她的身影盘旋飞舞,在初升朝阳的照射下折射出梦幻迷离的七彩光芒,美得惊心动魄,又危险得令人窒息。
所有人都看得如痴如醉,屏息凝神,偌大的演武场除了不绝的剑鸣和衣袂翻飞猎猎之声,竟再无其他杂音,生怕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会惊扰这绝美的剑舞,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精彩瞬间。
连站在最佳位置的白鹤空眼中也异彩连连,忍不住低声赞叹,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附近几人耳中:“泠冰师妹剑意纯粹,寒而不戾,当真是一日千里,未来不可限量!”
陈萱然也看得呆了,紫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场中那抹绝世独立、与剑共舞的身影。
那冰冷彻骨却又华丽无比的剑舞,仿佛带着某种直击灵魂的魔力,让她心旌摇曳,无法自拔。
连昨晚被推倒的难堪在此刻奇异地淡化,被一种源于本能的欣赏和难以言喻的悸动所取代。
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在那片冰蓝彻骨的剑光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火焰般灼热的本质……
就在这时,简金铃这个不怕死的,趁着剑舞一个转换的短暂间隙,猛地跳起来用力挥手,扯着嗓子,用灌注了灵力的声音大喊了一声:“二师姐——!看这边!我和四师妹来给你捧场啦!”
这一声呼喊,在原本一片寂静,唯有剑鸣风啸的演武场边显得格外突兀,瞬间吸引了大片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其中不乏埋怨和看傻子的眼神。
舞剑中的慕泠冰,那行云流水的剑势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的目光循声扫来,在看到咋咋呼呼的简金铃和她身旁因为突然成为全场焦点之一而恨不得缩起来的陈萱然时,视线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定格。
面对简金铃那热情得过分的招呼,慕泠冰只是极其轻微,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如同蜻蜓点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目光便欲移开。
简金铃对此早已习惯,二师姐嘛,冰山一座,能对她点头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她讪讪地放下挥舞的手臂,摸了摸鼻子,看向旁边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陈萱然,眼神示意:【看吧,二师姐就这样。】
【不过……这四师妹应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小插曲已经结束,注意力即将重新回到那惊艳绝伦的剑舞上时——慕泠冰的目光却再次落回了陈萱然身上。
而且,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这位向来惜字如金被誉为“冰山雪莲”的剑道天才。
那白玉无瑕仿佛永远不会为外物所动的脸颊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红晕,如同洁白冰雪上悄然晕染开的一抹胭脂。
她对着明显有些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陈萱然,语气虽然依旧保持着惯有的平淡,但毫无往日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反而带着一丝生涩尝笨拙的温和,开口了:
“早上好,四师妹。”
……!!!
静!
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彻底停滞,空气被瞬间冻结成实体,连演武场上空飘落、盘旋的冰晶都诡异地悬停在了半空!
不远处的白鹤空,脸上那纯粹的赞叹与欣赏之色瞬间凝固,转而化为难以置信的愕然。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看场中脸颊微红目光似乎有些游移的慕泠冰。
又看看一旁彻底傻掉,表情空白的陈萱然。
沉静的眼眸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与深切的探究,仿佛看到了什么颠覆认知,完全违背常理的不可思议景象。
周围那些原本彻底沉浸在剑舞美感中的弟子们,更是如同被集体施了最高级的定身咒,一个个目瞪口呆,眼珠子惊得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下巴落了一地,场面一度十分滑稽。
只有陈萱然一旁的简金铃,在经过最初的愣神后,迅速反应过来,随即昂首挺胸,双手叉腰,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骄傲表情,仿佛一切光荣都来源于她的英明领导。
【我就知道!四师妹不会让我失望!这发展,啧啧!】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陈萱然,欲哭无泪啊:【这二师姐怎么回事?!怎么完全不看场合的啊?!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她感觉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炽热得快要将她融化。
她看着慕泠冰那双依旧清澈冰冽的眼眸,结结巴巴地,几乎是凭着求生本能回应:“早、早上好……二、二师姐……” 声音细若蚊蚋,还带着明显的颤抖,几乎要消散在风里。
意识海深处,慕羽凰差点跳脚,烈焰般的情绪几乎要冲破束缚:【你打招呼干嘛!疯了吗慕泠冰?!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周围多少人?!】
慕泠冰似乎还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带着点被自己“成功迈出社交一步”的细微雀跃和理所当然的口气:【那个,小凰,有什么问题吗?打个招呼缓解一下关系,毕竟我们昨晚那么对她……她昨晚也没真的说出去,还发了天道誓言……我觉得应该表示一下……】
慕羽凰简直要被她这迟钝到极致的社交神经气到爆炸:【问题大了去了!我的冰疙瘩!你个社恐晚期患者!你看看旁边!看看周围!那些人的眼神!】
慕泠冰这才后知后觉地,依言将视线微微转向四周。
然后,重度社恐症患者慕泠冰,终于清晰地看到了现状——密密麻麻,全是人!黑压压的一片!无数双眼睛正带着震惊、好奇、探究、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暧昧的目光,如同无数聚光灯,牢牢聚焦在她和陈萱然身上!
【唏——!怎、怎么这么多人?!刚才明明没注意……】 一股巨大而熟悉的、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海水般瞬间淹没了她,让她感觉呼吸骤然困难,心脏狂跳,几乎想要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逃离这个让她无所适从的焦点中心。
慕羽凰在她意识里无语,简直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全是冰碴子:【我的天!你每次公开练剑的时候都有这么多人围观!只是你以前要么完全沉浸剑意心无旁骛,要么自动开启‘目中无人’模式根本注意不到!】
慕泠冰浑身不自在到了极点,感觉每一道投射过来的目光都像烧红的针一样扎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她在意识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和慌乱求助:【那个……小凰,要不换你来?我、我撑不住了……好想逃走……】
慕羽凰扶额:【重点不是谁来的问题!你现在换我上来,对着这么多人,我更想放把火把场子清了!你听——】
慕泠冰终于清晰地听到了那之前被她们刻意忽略的哗然和窃窃私语,虽然声音都被主人刻意压低,但在修真者敏锐的感知下却无比清晰,字字句句敲打在鼓膜上:
“我……我没听错吧?是我每晚画地……咳,修炼过度,精神错乱了?慕师姐她……她竟然主动开口跟人打招呼了?”
“你们没看见她对咋咋呼呼的简师姐只是随意点了下头,对这位看起来快晕过去的师妹却……却专门停下来开口!还脸红了!”
“区别对待!这是赤裸裸的区别对待啊!”
“难道她们之间……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私下交集?或者……不可告人的秘密?”
无数的议论声,混杂着探究、惊讶、羡慕、好奇甚至是嫉妒的目光。
如同无形的丝线,编织成一张大网,牢牢锁定在依旧脸红无措恨不得隐身陈萱然和场中那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祸的慕泠冰身上。
演武场的气氛,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出自冰山之后的“早上好”,变得无比微妙、诡异和躁动起来。
原本纯粹的剑舞欣赏,此刻似乎掺杂了更多耐人寻味的八卦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