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昨日我听下人提，咱们府里有个孩子会弹洋琴？”
秦知珩见桌上气氛沉得发闷，主动转了话头，目光落在秦老爷身上，语气带着几分好奇。
洋琴这物件在苏城不算常见，府里的下人孩子竟会弹，倒有些新鲜。
“嗯，是西院厨子的外甥，叫张凡。”
秦老爷一提这事，脸上的沉郁便散了些，多了几分愉悦，“昨天我让他在西跨院弹了会儿，调子弹得透亮，连你奶奶都夸好。”
“厨子的外甥？”
秦知珩眉梢微挑，在脑子里过了遍府里下人的模样，很快就有了印象，“可是那个每次洋学堂考试，都拿全年级第一的张凡？”
“正是他。” 秦老爷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语气里满是感慨，
“当初让他去上学，本是怕胡大心里有落差，我答应了老包让包国维去学堂，想着都是府里下人，别落个厚此薄彼的话柄，才顺带让张凡也去了，
没成想啊，这倒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他想起包国维在学堂里的散漫模样，成绩单上总挂着 “及格” 的字样，再对比张凡次次拔尖的成绩，忍不住叹道：“老包那儿子成绩平平，反倒是张凡，次次考试都冲在前面。说起来，我这推荐人的脸面，倒全靠他给挣回来了。”
“看爷爷这模样，那孩子的琴艺定是极好。” 秦知珩见秦老爷说起张凡时，眼角都带着笑意，便顺着话茬往下说，“往后有机会倒想听他弹弹 —— 能让爷爷这么夸赞的，想必是真有本事。”
秦老爷笑着点头：“往后有机会的。这孩子不仅聪明，性子也稳，得了赏不骄，受了夸不躁，是个好苗子，指不定以后从学堂里出来，还能帮衬你一二。”
这话倒不是秦老爷随口说的，这年头能读书的机会本就少，在这普遍识字率不足百分之十的年代，但凡能识文断字，未来的路都能顺畅不少。
更别提志诚小学这种西洋学堂，只要能安安稳稳毕业，最差也能进政府机关当差。
等秦知珩往后在官场站稳脚跟，身边自然需要信得过的人，像张凡这种自小在秦府长大、能力又过硬的，自然是合适的人选。
几人正聊得热络，餐厅外的刘管家却从传菜的下人嘴里，听了一嘴早上包国维吵闹的事。作为秦老爷贴身伺候几十年的人，刘管家在府里的身份极高，莫说老包、胡大，就是宁文轩和秦知珩，也得喊他一声 “刘叔” 以示亲近。
“那小子就这么乖乖听话了？” 刘管家捻着袖口，想起除夕夜张凡把包国维按在雪地里的模样，没成想过了几年，这孩子的性子还是这么刚。
“可不是？挨了那一下后，连声都不敢出了，让去吃饭就去吃饭，让去干活就去干活，乖得很。” 下人小声汇报着，既没添油加醋，也没过分夸张 —— 老包在府里待了二十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看在他的面子上，没必要把事情说死。
“这个老包啊...” 刘管家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随即叮嘱道，“行了，我知道了，这事别往外传。”
说着，他还往餐厅里望了一眼。
秦老爷仁慈宽容，可秦知珩年轻气盛，脾气暴烈，要是让他知道包国维敢忤逆老爷的命令，怕是不会只让包国维干活这么简单了。
这些包国维自然不知道，他也想不到，自己已经靠着父亲的情分，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机。
此时的他正憋着火，坐在厨房的灶台后，不情不愿地往灶膛里添柴。
柴火的火星溅到手上，他也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早上挨的那一巴掌还在疼，可他不敢再闹，只能把火气撒在手里的柴禾上。
好在厨房里的下人都念他是第一次干活，没让他负责洗碗、切菜这些复杂的活，只让他盯着灶膛的火，别让锅里的粥熬糊了。
即便如此，包国维还是满脸憋屈，时不时瞪一眼来往的下人，活像只受了气却不敢发作的小兽。
“国维，累了就先歇歇，灶膛里的火够烧一阵了。”
老包端着碗凉水走过来，看着儿子噘得能挂油瓶的嘴，还有眼底藏不住的委屈，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
眼瞅着快到正午，太阳渐渐晒得人发暖，赶紧出言劝道，还把凉水递到儿子手边，“先喝点水，解解渴。”
听到这话，厨房里正擦碗的、切菜的下人都悄悄抬眼瞅了老包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做下人的固然有歇脚的时候，可包国维一早上就只添了几把柴、盯了个火，连汗都没怎么出，这就要歇？
快嘴嫂手里的抹布 “啪” 地拍在碗沿上，嘴角撇了撇，刚想开口说两句，却被一旁的胡大用眼神拦了下来。
直到老包拉着包国维走出厨房，快嘴嫂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语气里满是不客气：
“不是我心眼小，老包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苛待了他们家‘少爷’呢！”
她连包国维三个字都懒得叫，只拿‘少爷’二字带着嘲讽。
这一上午，老包的心就没离开过厨房，手里的活耽搁了大半，隔三差五就跑进来问 “国维累不累”“国维渴不渴”。
那殷勤劲儿，看得快嘴嫂直想翻白眼，都是府里当差的，谁家孩子没干过活？偏他家的金贵？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哪有不心疼的。” 胡大手里正择着菜，笑着打圆场，“往日里小凡帮我干活，我不也总念叨着让他歇着嘛。”
“唉，胡大，你可别拿小凡跟他比！” 快嘴嫂一听这话，心里的无名火更旺了，声音都拔高了些，
“人家小凡干活，不用我们多说一句，主动又认真，说话也客客气气的，哪像这个？
一早上杵在这儿，除了甩脸子还会啥？就让他看个火，半道上要不是你反应快，把灶门扒拉了两下，那锅粥都能让他熬成炭，有句老话说的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下人也跟着点头，方才包国维盯着灶膛出神，火越烧越旺，粥沫子都快溢出来了，还是胡大及时过来拨了灶门，才没出岔子。
这么点活儿都干不明白，还摆着大少爷的谱，着实让人瞧不上。
看着众人都点头应和快嘴嫂的话，胡大手里的菜择得慢了些，只能笑呵呵打圆场：“孩子嘛，年纪小，又刚受了罚，心里难免有气想不通，咱们做大人的，能担待就多担待些，等他缓过劲，说不定就好了。”
“我倒想担待！” 快嘴嫂把抹布往盆里一扔，水花溅起老高，语气里满是不忿，
“可人家那‘少爷’未必愿意承这份情啊，今天他那态度你还没看明白？眼睛长在头顶上，压根就瞧不上咱们这群伺候人的，觉得跟咱们一起干活，委屈了他读洋学堂的身份呢！”
她平日里性格就直，有话藏不住，今天上午看够了包国维甩脸子，又瞅着老包过度护着儿子，心里本就憋着气，这会儿索性把话都摊开了说，半分情面也不留。
旁边择菜的下人也跟着附和：“可不是嘛，方才我递给他块擦手的布，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好像我碰过的东西脏了他似的。”
胡大听着这话，知道再争下去只会让矛盾更僵，毕竟都在秦府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真闹得太难看，传出去对谁都没好处。
他赶紧拉了拉快嘴嫂的胳膊，挤了个眼色，语气放软：“好了好了，别气了，不行回头下午就跟老包说，让他自己带着国维干活去，咱们也省得落埋怨，你看这样成不？”
快嘴嫂甩开胡大的手，嘴里还嘟囔着：“也就你心善，换了旁人，早跟他计较了！”
话虽这么说，语气却明显软了些，她也知道胡大是为了大局着想，真闹到刘管家或老爷那里，说不定还得落个‘不和睦’的罪名，反倒不划算。
胡大见她松了口，连忙笑着打岔：“行了行了，快把那碗碟擦了吧，等会儿晌午该上饭了，别误了时辰。”
一边说，一边把刚择好的青菜递到快嘴嫂手边，算是给了个台阶。
快嘴嫂哼了一声，拿起抹布擦起碗来，嘴里虽还小声嘀咕着，却没再提包国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