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国维只觉手肘撞到了什么东西，正盯着张凡背影的注意力瞬间被拉回。
只见地上的男人捂着胳膊呻吟，散落的书本撒了一地，封皮还蹭出了几道破痕。
他愣了两秒，心头的嫉妒瞬间被恐惧取代，转身就想往店外跑。
“站住！”
没等他跑出三步，店里的伙计已眼疾手快地冲过来，一把攥住他的后领。
伙计身材高大，手掌像铁钳似的扣着他，任凭包国维怎么挣扎，双脚都离不开原地。
“放开我！”
包国维急得大喊，声音里带着哭腔，可在绝对的力气差距面前，所有反抗都像挠痒。
“撞了人还想跑？” 伙计拽着他往店里拖，语气里满是呵斥，“你是谁家的孩子？爹娘没教过你撞了人要道歉吗？”
“嗯？”
这边的喧闹声惊动了张凡，他转头望去，看清被伙计擒住的人时，眉头不禁蹙起。
包国维怎么会跟到这来？
他回忆着从秦府出来的一路，明明没察觉到有人跟踪，就算自己这些年警觉性有所退步，也不至于连个半大孩子都没发现。
“那是包国维？” 安淑珍也认出了人，眼里的惊讶转瞬变成嫌弃，小声嘀咕，“他怎么跟个狗皮膏药似的，出来逛个街都能碰到？”
“哎呦，陈少爷您没事吧？” 掌柜这时已快步冲到被撞的男人身边，小心翼翼地扶他起身，还替他拍了拍长衫上的灰尘，语气里满是殷勤，
“都怪小的没看好店，让您受了惊吓。”
被称作 “陈少爷” 的男人缓缓站直，看着地上散得乱七八糟的书，脸色沉了下来。
他倒没摔得多重，可这些书是他挑了半天的珍品，好几本封皮都被蹭破了边角，有的内页还卷了边，这让一向讲究的他怎么忍？
陈少爷抬眼扫向被伙计扣着的包国维，下巴微微扬起，神态倨傲：“你是谁家的孩子？撞了人不道歉，反倒想跑？
你看看这些书，封皮都破了，你说该怎么赔？”
包国维被他的气势慑住，头埋得更低，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店里的气氛越发紧绷时，角落处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禀报。
“少爷，那孩子...好像也是秦府的人。”
说话的正是之前认出张凡的那个下人，此时正凑在之前那个少年耳边低语着。
少年闻言，目光落在包国维身上，眉头微蹙着仔细打量，这孩子眉眼间的轮廓，倒让他想起几年前除夕夜里那场骚乱。
虽如今长拔高了些，褪去了几分稚气，但鼻尖那点翘度、说话时不自觉抿唇的习惯，依稀还能看出过去的影子。
他心里有了数，连忙将手中刚挑好的线装书轻轻放在旁边的书架上，快步走上前，对着陈少爷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却带着分寸：
“这位先生，先莫动气，左右是个半大孩子，许是没瞧清路才撞了您，咱们先问问缘由，真要是他的不是，该赔的咱们绝不推诿，您看如何？”
陈少爷本还带着几分不耐烦，可抬眼瞧见少年身上那件浆洗得平整的竹布长衫，领口别着的银质钢笔夹泛着细光，一看便知是家境体面的读书人，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
只是他目光扫过地上散着的书，好几本是从上海洋行运来的外文画册，封皮被蹭出了浅痕，连内页边角都卷了，心里的火气又压不住，指着书本道：
“问问缘由？你瞧瞧这些书，我挑了半个时辰才选好的，刚要结账就被他撞得满地都是，这破了的品相，我还怎么带回去？
总不能让我花着好价钱，买本残书吧？”
少年没接话，转而看向包国维，语气平静：“你是秦府的人？在府里跟着谁做事？”
包国维听到‘秦府’二字，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抬头时眼里满是慌乱。
他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碰到认识秦府的人，他倒不是怕老包责怪，主要是眼前这人一看打扮就颇为不凡，万一认识府里大少爷那可就要命了。
秦老爷心善，对下人还算仁厚，可秦少爷的脾气可就没那么好了，真发起火来老包铁定也保不住他。
别看平日里包国维拽的跟二五八万一样，其实他心里清楚的很，在秦府真正的大少爷跟前，他什么东西都不是。
“我...我爹是府里的老包...” 包国维声音细若蚊蚋，不敢看少年的眼睛。
他也想着撒谎，可转念一想对方张口就说出他是秦府的人，那想必是有一定关系的，若是这会撒了谎，万一闹到秦老爷那，到时候更难解释。
“老包？” 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即看向掌柜，“掌柜的，这些书的损失，我替他赔了，不过这孩子撞了人，总得出个面道歉，你说对吗？”
掌柜连忙点头：“是是是，您说得在理。”
他此时哪里敢反驳，左右都是贵人，除非老爷在这，否则他一个掌柜哪里得罪的起，能这么解决当然是最好的。
少年的目光又落回包国维身上，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还不快给陈少爷道歉？”
包国维咬着唇，磨蹭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对...对不起...”
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陈少爷冷哼一声，不过既然有人愿意赔，他也没再追究，弯腰收拾起地上的书便径直离开了。
而张凡站在一旁，将眼前的这一幕尽收眼底。
在少年出现的那一刻，他就认出了对方，正是每年除夕都会回秦府探望的 “表少爷” 宁文轩，秦老爷的外孙。
“高升，去跟掌柜把钱结了，然后把他带回秦府。”
宁文轩摆了摆手，看着包国维的神情里多了几分冷漠。
虽他不姓秦，但秦府是外公的颜面，一个下人的孩子竟敢在外面惹是生非，若不是今日他在这，人家指不定就得找上门去，到时候秦府的脸，可就被这小子丢尽了！
“是！” 高升闻言连忙躬身，上前提着包国维的后领，便往柜台处走去。包国维不敢再挣扎，只能蔫头耷脑地被拽着走。
“是！”高升闻言连忙躬身，随即提着包国维便往柜台处走去。
吩咐完后，宁文轩指尖还沾着方才握书时蹭到的墨香，却仿佛心有所感般，突然转过身，目光直直落在了张凡身上。
而张凡迎着他的目光，也没躲闪，宁文轩的眼神里带着探究，像在打量一件 “不合常理” 的物件，既有对他身份的疑惑，也有对琴声的好奇。
张凡只是微微颔首，眼神平静得像映着天光的水，没有刻意讨好，也没有丝毫怯意，仿佛在说 “你认出我，我也认出你”。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不过两秒，却像无声地打了个照面，宁文轩从张凡的眼神里，没看到寻常孩子的局促，反倒读出了几分远超年龄的沉稳。
而张凡也从宁文轩的打量里，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对 “穿补丁衣服的琴手” 感到好奇。
宁文轩先收回目光，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像是解开了一点疑惑，又像是多了点新的思量。
张凡也重新低下头，继续听安淑珍絮絮叨叨说着哪支钢笔的笔尖更顺滑，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对视从未发生过，只有空气里还留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