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门帘走进店内，张凡只觉视野豁然开朗。
尽管店铺门头看着朴素，但内里空间却比他预想的大了不少，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油墨香与木料的温润气息。
靠墙立着一排排深棕色的实木书柜，柜顶雕着简单的云纹，每一层侧面都挂着块小木牌，用隶书写着 “经史子集”“中外小说”“学堂课本” 的分类，倒有几分后世图书馆的规整模样。
阳光透过临街的玻璃窗，在书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偶尔有书页翻动的轻响，让店里多了几分安静的书卷气。
靠近门口的位置，摆着一张宽阔的红木长桌，桌面打磨得光滑发亮。
上面笔、墨、纸、砚按顺序整齐排列：狼毫笔分了大中小三号，用锦盒装着；徽墨泛着细腻的光泽，印着老字号的印章，宣纸叠得方方正正，边角齐整，端砚则放在铺着绒布的木托里，砚台边缘还留着天然的石纹。
单看这阵仗，不用问也知道，这些文房四宝定是价钱不菲的好东西，寻常人家根本不可能买得起。
再往里走，便是另一番景象，靠墙的货架上摆着的，都是张凡熟悉的 “洋文具”。
铁皮盒装的铅笔、印着外文字样的钢笔、装订成册的西式笔记本，还有画素描用的炭笔与水彩颜料，甚至连上课用的石板和石灰笔都能找到。
更让他意外的是，货架尽头的角落里，还摆着几样简单的乐器：铜制的口琴、木质的笛子，最惹眼的是柜台侧边立着的一架黑色钢琴，琴身擦得锃亮，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与周围的古朴陈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里有钢琴？这里居然能有钢琴！
这倒不是张凡太过惊讶，虽然钢琴这东西很稀有，但目前在淞沪已经成了不少富贵人家的标配。
但问题是你一个文具店放一架钢琴...这未免有点太违和了。
“这钢琴是上个月刚运过来的，” 安淑珍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点笑意，“据说老板花了大价钱从国外定的，说是想让店里多些新鲜玩意儿。”
张凡没应声，脚步不由自主地挪过去。
指尖刚碰到琴键边缘，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窜上来，脑海中，属于夜之城过往再次浮现。
他原本是不会弹钢琴的，可曾经在夜之城的一次刺杀行动中，他为了扮演一名上流勋贵，不得不去学这钢琴。
原本这个角色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是公司出身的V，可由于她曾经在荒坂的履历，杰克和罗格担心她会暴露从而影响计划，然后这个任务就莫名其妙的到了张凡的头上。
反正当时V给他的解释就是因为他是华人出身，而且当时他还年轻，那股执拗的劲头还没过去，倒是和某些叛逆的‘贵族子弟’极为相像。
其实学钢琴倒不难，毕竟有脑机辅助，只要根据提示按下钢琴键就好，但V觉得这样不够。
机械性的弹奏可以糊弄普通人，但绝对瞒不过那帮高高在上的‘公司狗’
其实按说这种瑕疵倒也不值得太过关注，可V为了万无一失，甚至亲自担任了钢琴教师，对张凡进行了整整半个月的恶补。
“机械的声音骗不过公司狗，” V穿着黑色皮夹克，指尖在临时找来的旧钢琴上翻飞，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晃，“要让琴‘说话’，得记住每个音的温度。”
那半个月，夜之城的雨总下得没完，他们在漏风的仓库里练琴，V 的声音混着雨声，成了他那段日子里最清晰的印记。
“你怎么了？” 安淑珍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思，眼前的V像散了的雾，只剩钢琴冰冷的琴身。
张凡眨了眨眼，只觉眼角有点发涩，原以为筑起的精神壁垒，竟被一架钢琴轻易撞出了缝隙。
“这琴... 能弹吗？”张凡问道，声音比预想中轻了些。
来到这个世界快四年了，巷口卖糖人的吆喝、学堂的钟声、毛笔划过宣纸的声音，早已成了日常。
可唯有第一世的旋律，像蒙尘的黄铜钥匙，总在某个瞬间，轻轻抵在记忆的锁芯上。
他太想再听听那个世界的声音了，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
“你会弹钢琴？” 安淑珍望着他，目光里带着点好奇，却没多问，只是弯了弯眼睛，指尖碰了碰钢琴盖，
“老板说这琴是用来‘养’的，能有人弹才不算浪费，所以当然能弹。”
张凡愣了愣，随即走到钢琴前坐下。
木质琴凳有点凉，他手指悬在琴键上顿了半秒，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即轻轻落下。
第一个音落下来时，店里的翻书声突然停了。
那音符轻得像晨雾里的微光，顺着琴键漫开，指尖划过白键的触感，竟真像 V 说的那样有了温度，仿佛婚纱裙摆扫过草地的细碎声响，像夜之城雨停后，第一缕晒在琴键上的阳光。
前奏缓缓铺展开，原本低头写字的客人抬起了头，翻书的少年合上了书本，连柜台后拨算盘的伙计都停了手。
所有目光都朝着钢琴的方向聚过来，惊异地落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他穿着洗得发白以及打着补丁的长衫，脊背却挺得很直，头微微垂着，额前的碎发挡住一点眼睛，指尖在琴键上起落，整个人像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这孩子还真会？” 有人轻声嘀咕，语气里满是惊奇。
而就在这时，一个角落里的少年缓缓放下手中的书本，月白色的长衫衬得他身形清瘦，他望着张凡的背影，眉头轻轻皱起，目光里带着点疑惑：
“那人...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旁边的仆役赶紧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表少爷，那好像是府里胡大的外甥，就是之前除夕夜跑出去的那个小子。”
“哦？是他？”听到下人的汇报，少年目光中多了几分惊奇。
下人所说的那个张凡他倒是有几分印象，毕竟能让秦家老爷动怒的人，他想不记住都有点难。
不过...一个下人的孩子哪里学的钢琴？
而且听起来，弹的貌似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