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将冒着热气的饭碗搁在八仙桌上，白瓷碗沿凝着细密的水珠。
他盯着张凡看了半晌，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补丁，这才在长凳上坐下，语气放缓了些：“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那个安淑珍又是谁？”
张凡没什么好隐瞒的，将中午辅导算术、包国维甩脸子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在听到张凡居然能给安淑珍讲题时，胡大眼睛亮了亮，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喜的意味：“你还懂算术？”
“以前在乡下遇见过个落难先生，农闲时教过我几句。” 张凡垂着眼睑，语气平淡。
编瞎话这本事，在夜之城混饭吃时早就练得炉火纯青，这种基本素质要是都没有，早就被人沉河了，哪轮得到后来？
“哦。” 胡大点点头，乡下的事他本就不熟，倒没起疑。
只是想起包国维红肿的脸颊，又叹了口气：“就算他不对，你也不该动手啊，那巴掌扇得可不轻。”
他心里明镜似的，多半是俩半大孩子为姑娘争风吃醋，说起来包国维那性子确实娇纵了些，可终究是张凡动了手，传出去总不好听。
张凡低着头没应声，手指抠着桌腿的木纹，一副认罚的模样，胡大看着他这乖巧样子，到了嘴边的训斥又咽了回去，掀开碗盖露出里面的青菜豆腐：“先吃饭吧，菜要凉了。”
闻言，张凡也是老老实实的坐在桌子旁开始吃起了饭。
看着张凡吃饭的样子，胡大心里却不禁开始盘算起来该怎么跟老包赔罪。
毕竟孩子可以说不懂事，但大人可不能不懂。
最终这事以胡大提着两斤白糖、一包云片糕去给老包赔罪了结。
老包嘴上说着 “孩子打闹难免”，接过礼物时却要塞给胡大两个热乎乎的肉包子，俩人在厨房门口推让半天，才算过了这坎。
只是在这之后张凡和包国维便真成了陌路，胡大和老包原以为过几天就好，没承想张凡硬是没再跟包国维说过一句话。
转眼便是新岁，苏州城落了场薄雪。
张凡站在教室廊下，望着天空中飘飞的雪沫子，忍不住伸出手，六角形的雪花落在掌心，转瞬便化成冰凉的水珠，那触感真实得让他恍惚。
他几乎忘了上一次看雪是什么时候，在赛博朋克，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酸雨倒常见，这样干净的雪，早成了传说。
“张凡！”
身后传来清脆的呼唤，带着点冬日的暖意。张凡转过身，只见安淑珍穿着件藕荷色的羊毛小洋裙，领口镶着细白的兔毛，辫子上系着同色的丝绒蝴蝶结，站在雪地里像株含苞的腊梅。
“你在这发呆呢？” 她眉眼弯弯，鼻尖冻得通红。
“没什么。” 张凡收回手，指尖还留着雪水的凉意。
来这个世界快半年了，赛博朋克世界的枪林弹雨、义体改造，反倒像场醒不过来的噩梦，若不是义眼偶尔闪过数据残影，他真要怀疑那些经历是不是假的。
“今天期末测验，你准备得怎么样？” 安淑珍凑近几步，睫毛上沾着细小的雪粒，眼神亮晶晶的。
这半年相处下来，她总觉得张凡像口深潭，看不透底，比起那些整日炫耀洋货的富家公子，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沉静，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还行。” 张凡勾了勾嘴角。
“什么叫还行呀？” 安淑珍嘟起嘴，语气带着点娇嗔。
“你随堂测验回回满分，先生都在办公室夸你呢。” 在她看来，这谦虚分明是无声的炫耀。
张凡本想一直低调，可测验这事由不得他，他琢磨过，要是平时考中游，期末突然拔尖，先生难免起疑。
与其到时候被人质疑，那倒不如一早就拿出实力，次次满分，反倒顺理成章。
“先进教室吧，要打铃了。” 张凡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没再多说，转身往教室走。
安淑珍连忙跟上，小皮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俩人从后门进去，张凡的座位就在门旁，他把帆布书包往桌上一放，积雪顺着书包带落在桌面上，化成一小滩水。
安淑珍看着他的座位，眼睛转了转：“对了，下学期要按成绩重新排座位了。”
“嗯？” 张凡愣了愣。
其实换座位的事早有老师提过，尤其是班主任王先生，当初把他塞在最后一排，后来见他成绩拔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好几次课上都提 “张凡该往前坐”。
只是他习惯了角落的清静，每次都婉拒了。
“按你的成绩，肯定能坐第一排。” 安淑珍笑得眉眼弯弯，藏不住的期待。
这半年来，除了上课，她总爱黏着张凡问问题，若说全班里最想跟张凡成为同桌的人，那绝对非她莫属。
对于安淑珍的纠缠，其实张凡一开始也觉得烦，但日子久了倒也习惯了这叽叽喳喳的存在。
教室里渐渐热闹起来，学生们跺着脚上的雪，拿出石板和毛笔，嬉笑声混着咳嗽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前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他穿着件新做的藏青棉袍，袖口还镶着细毛皮。
一进门，那人的目光就跟长了钩子似的，直勾勾往张凡这边瞟，当看到安淑珍站在张凡桌旁时，刚舒展的眉头 “唰”地拧成个疙瘩，嘴角撇得老高，脚步也放慢了几分。
在他看向张凡时，张凡自然也看到了他。
看着对方那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是咱们的‘包少爷’还能是谁？
这“包少爷”的外号不是张凡起的，而是秦府下人私下叫开的。
自打上次挨了张凡一巴掌，老包对儿子更是宠上了天，自己啃窝头就咸菜，却总给包国维买蜜饯、做新衣裳，连带着包国维的性子也变了。
以前见了胡大、快嘴嫂还会喊人，如今碰面只淡淡点头，那派头倒跟秦府的大少爷有几分像了。
包国维重重地把书包摔在自己座位上，发出 “咚” 的一声响，眼睛却仍盯着张凡和安淑珍，那眼神里的不服气，隔着大半个教室都能瞧见。
张凡瞥了他一眼，没当回事，低头从书包里拿出砚台，准备磨墨迎考，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校舍的青瓦上，给这乱世添了几分难得的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