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只剩下空调系统单调的嘶嘶声。长方形的会议桌光可鉴人,倒映着天花板惨白的灯光,也倒映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
副局长刘明指关节敲了敲桌上那份装订整齐的初步调查报告,纸张发出脆响。“林深啊,你的报告我看了。叶炜的案子,法医那边最终的结论下来了,排除他杀,倾向于……心源性猝死,诱因可能是长期过度劳累和精神高度紧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坐在对面的林深,语气带着一种程式化的、试图安抚人心的调子:“你看,现场没有入侵痕迹,没有财物损失,没有搏斗,体内也没检出毒物。一个程序员,独自搞那种高强度的项目,压力能不大吗?猝死,虽然遗憾,但……符合逻辑。”
逻辑。林深在心里咀嚼着这个词。它像一把标准尺,把所有超出常规的东西都削成容易理解的形状。
坐在刘明旁边的老法医推了推眼镜,补充道:“小林,我们理解你的想法。但确实找不到外力作用的证据。那种特殊的绝缘材料?量太少了,无法直接关联死因。也许是他在调试什么设备时沾上的。至于那封威胁邮件……”他摊了摊手,“网络上的恐吓,每天成千上万,很难直接作为谋杀证据。压力,才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套说辞严丝合缝,几乎无懈可击。把所有异常都归结于一个内向程序员的自我崩溃。太干净了,干净得就像叶炜的公寓,像是有人拿着橡皮擦,精心擦去了所有不该存在的线条。
陈诺坐在林深旁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牛仔裤上的一个破洞。他不敢抬头,怕自己眼里的不服气太明显。那些异常关机记录,那封来自虚空的威胁,还有那行像诅咒一样刻在屏幕上的乱码……这些在代码世界里清晰无比的警报,在现实的“逻辑”面前,却轻飘飘得像一阵烟。
秦望舒坐在另一侧,腰背挺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绷紧。她的专业素养让她无法推翻尸检结果,但那种过于“干净”的死法,以及指甲缝里那不寻常的材料,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的职业直觉上。
刘局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林深,我知道你不甘心。但这个案子,目前看,只能先按这个方向结案。局里资源也紧张,不可能无限期投入到一个没有明确他杀证据的案子里。你们组这段时间也辛苦了,休息一下,把手头其他案子理一理。”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只有窗外的城市噪音,隔着双层玻璃,传来模糊的轰鸣。
林深一直没说话。他看着刘局,看着老法医,看着桌上那份“符合逻辑”的报告。那些话语像棉花一样包裹过来,柔软,却让人窒息。
压力过大导致猝死。
这个结论像一层厚重的浓雾,正在试图掩盖掉叶炜死亡背后所有尖锐的、不合逻辑的棱角。它太方便了,方便到像是有人特意为这个案子量身定做的答案。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回一些画面。李建雄被“审判”的现场,那个带着诡异仪式感的“舞台傀儡师”的标记,还有之前那些若隐若现、指向某个庞大阴影的线索……“深渊”。这个词像幽灵一样,在他思维的黑暗角落里盘旋。
叶炜的死,那种精准的、不留痕迹的风格,那种带着技术冷酷感的威胁,还有那个触及网络黑暗核心的“暗网追踪者”项目……这一切,都透着一种他熟悉的、来自“深渊”的冰冷气味。
这不是压力过大。这是一次精准的“清除”。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穿过胸膛,带着沉甸甸的重量。他知道现在反驳没用,证据不足,所有的直觉在“逻辑”面前都苍白无力。
“刘局,”林深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打破了表面的平静,“我保留意见。”
刘局皱了皱眉。
林深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人:“这个案子,我个人申请,利用非核心办案时间,继续跟进。不需要额外资源,就我们组自己弄。”
陈诺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秦望舒也微微侧目,看向林深。
“林深,你这又是何苦……”刘局的语气带着无奈。
“我只是觉得,”林深打断了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有些沉默,声音太大了。大到……不应该被忽略。”
他说完,不再看其他人的反应,转身推开会议室厚重的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的光线比会议室暗一些,空气也仿佛流动了起来。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浓雾可以暂时遮蔽视线,但无法改变迷雾之后的存在。他确信,叶炜的死,就是那迷雾之后,悄然探出的又一截触角。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片官方结论织就的浓雾彻底笼罩一切之前,找到那能撕开它的,第一缕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