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日头刚擦着西山头落下，村口老槐树上最后几片枯叶被寒风卷着打了个旋，年味却早把整个村子都裹了个严实。张雨晴刚把包好的最后一盖帘的饺子端下去，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闹，隔着土墙都挡不住那股子雀跃劲儿。
“姐！姐在家不？”打头的二虎子扒着院门栅栏，圆脸蛋冻得通红，身后跟着一串高矮不一的小身影，个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棉袄，手里还攥着冻得硬邦邦的糖块。见张雨晴掀开棉门帘出来，孩子们立马涌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姐，我们想在你家看春晚！”“俺家没电视！”
张雨晴忍不住笑了，伸手替最矮的丫蛋拢了拢歪掉的棉帽。虽说改革开放了，可电视机在村里依旧是稀罕物，全村拢共也就三四家有。“进来吧，都别挤，当心摔着。”她侧身让开道，看着孩子们像小麻雀似的涌进屋里，有的直奔炕沿，有的盯上了墙角的小马扎，还有两个年纪小的，干脆挨着炕边坐在了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用红布盖着的电视机。
“都坐好，给你们分好吃的。”张雨晴从柜里端出一个粗瓷碗，里面是用红纸包着的水果糖，又拎来两个布袋子，抓出一把把花生和瓜子，挨个往孩子们手里塞。二虎子攥着糖和瓜子，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谢谢姐！俺娘说你是村里最心善的闺女！”这话逗得张雨晴脸红，嗔怪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别听你娘瞎念叨，赶紧坐好，春晚快开始了。”
江洋从外面劈柴回来，见屋里挤满了孩子，也跟着笑，放下柴刀就去插电源、掀开电视上的红布。“滋啦——”一阵电流声后，屏幕上渐渐显出模糊的人影，孩子们瞬间安静下来，连嗑瓜子的动作都放轻了。这是第二届春节联欢晚会，去年看过的孩子们早就盼着了，没看过的也听大人念叨了一整年，此刻个个睁大眼睛，生怕错过半点热闹。
当董文华的《在希望的田野上》响起时，几个小姑娘跟着哼了起来，调子跑得老远，却引得大家哈哈大笑；演小品时，二虎子笑得直拍大腿，差点从马扎上滑下去，旁边的丫蛋则捂着嘴，眼睛弯成了月牙。张雨晴坐在炕边，看着孩子们雀跃的模样，心里暖乎乎的，手里也没闲着，时不时给这个添点瓜子，给那个擦擦嘴角的糖渣。江月月靠在她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却强撑着不肯睡，嘴里嘟囔着“还要看跳舞”。
不知不觉，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十一点。李翠红揉了揉腰，对张雨晴使了个眼色，“雨晴，咱们去煮饺子吧，别等晚会结束了，孩子们该饿了。”张雨晴点点头，便跟着李翠红往灶房走。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大铁锅里的水很快就冒起了白泡，李翠红把盖帘上圆滚滚的饺子一个个滑进锅里，饺子在水里打着转，很快就浮了起来，散发出淡淡的韭菜馅香味。
“真香啊！”不知何时，二虎子溜到了灶房门口，吸着鼻子，眼睛盯着锅里的饺子。张雨晴笑着推了他一把，“快去屋里等着，煮好就给你们盛。”二虎子嘿嘿笑着跑回去，没过一会儿，屋里就传来他吆喝的声音，“大家别光顾着看电视啦，马上有饺子吃咯！”
等她们端着两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进屋时，春晚刚好到了尾声，最后一首合唱正在播放。孩子们见了饺子，瞬间忘了看电视，纷纷坐直身子，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盘子。“都别急，人人有份。”江洋拿起碗筷，帮着给孩子们分饺子，一个个小碗里盛着三四个饺子，冒着热气，孩子们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吃着，脸上满是满足。
“俺娘包的饺子都没这么香！”二虎子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张雨晴笑着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孩子们吃完饺子，春晚也结束了，纷纷起身跟张雨晴道别，“姐，明天俺还来行不行？”“俺也来！”张雨晴笑着应下，“行，明天来给你们煮红薯吃。”送孩子们到门口，看着他们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夜色里，才转身回屋。
刚进屋，就见小川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手里攥着一挂鞭炮，脸上满是急切，“江洋哥！我姐从镇上带了好多鞭炮，咱们快去放吧！你听，别家都开始放了！”果然，话音刚落，村东头就传来“噼啪”的鞭炮声，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动静，夜空里时不时闪过烟花的光芒。
江洋把炕桌收拾好，笑着点头，“走，放鞭炮去！”他给张海棠和于海荣盛了两碗饺子，“爷，奶，你们先吃，我去去就回。”张海棠和于海荣坐在炕里，看着江洋和小川往外跑，笑得合不拢嘴，“去吧去吧，当心点，别跑太远。”
张雨晴拉着江月月，跟在后面往院子走，边走边叮嘱，“月月，离远点，鞭炮不长眼睛，别溅到身上。”江月月乖巧地点头，小手紧紧抓着张雨晴的衣角，跟着往后退了几步。院子里，江洋已经点燃了引线，“嘶——”的一声，火星窜起，紧接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开，红色的纸屑四处飞溅，映得院子里一片通红。江月月吓得往张雨晴怀里缩了缩，却又好奇地探出头，看着地上跳动的火星，眼睛里满是欢喜。
鞭炮放完，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却透着浓浓的年味儿。一家人重新围坐在炕桌旁，吃起了剩下的饺子。张海棠吃着饺子，突然放下筷子，从兜里掏出一个用蓝布手绢包着的小包，于海荣也跟着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包。“雨晴，小川，过来。”张海棠朝两人招了招手。
张雨晴心里犯嘀咕，却还是拉着小川走了过去。只见张海棠小心翼翼地打开手绢，里面是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五元钱，“这是爷奶给你们的压岁钱。”张雨晴愣住了，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桌上。她今年已经十七岁了，长这么大，从未收到过爷爷奶奶的压岁钱。以前家里重男轻女，爷爷奶奶的心思全在富贵身上，别说压岁钱，就连平时的零食，也极少给她。
“爷，奶，不用了，我都这么大了，不用给压岁钱了。”张雨晴急忙摆手，眼眶却有些发热，“你们也不容易，这钱你们留着自己花。”于海荣佯装生气，板起脸，“咋？嫌少？还是怪我们以前对你不好？”她拉过张雨晴的手，把钱塞了进去，“以前是我们老糊涂，重男轻女，委屈你了。这钱你必须拿着，不然就是还在生我们的气。”
张雨晴看着于海荣泛红的眼眶，心里一酸，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紧紧攥着那五元钱，小声说了句“谢谢爷奶”。于海荣这才笑了，又拿出一张五元钱递给小川，“小川也拿着。”小川挠了挠头，嘿嘿笑着接了过来，“谢谢爷奶！”
江洋见状，悄悄拉了拉江月月的手，想带她去里屋，免得让老人觉得他们在意压岁钱。可刚走两步，就被张海棠叫住了，“月月，别走啊。”张海棠也打开了手里的手绢，里面同样是两张五元钱，“江洋，月月，这是给你们俩的。”
江洋愣了一下，连忙摆手，“爷奶，不用给我们，我都挣钱了。”张海棠脸一沉，“咋？就许雨晴和小川收，你们就不能收？在我们眼里，你们也是孙儿孙女，这压岁钱必须拿着。”于海荣也跟着劝，“是啊，这是我们的心意，你们不收，我们心里不安生。”
张雨晴见状，笑着打圆场，“江洋，爷奶的心意，你们就收着吧。等开春了，咱们给爷奶买些点心吃。”江洋看了看张海棠和于海荣期盼的眼神，又看了看身边眨巴着眼睛的江月月，只好点了点头，接过钱，“谢谢爷奶，那我们就收着了。”江月月也跟着小声说“谢谢爷奶”，把钱紧紧攥在手里，像捧着宝贝似的。
给完压岁钱，张海棠和于海荣总算松了口气，又坐了一会儿，才说要回自己家。江洋和小川连忙起身，一人扶着一位老人，慢慢往门外走。夜里风大，江洋还特意给张海棠裹紧了棉袄，“爷，慢着点，地上滑。”送老人到家门口，看着他们进屋熄了灯，两人才往回走。
刚进院子，就听见屋里传来江月月的笑声。推开门一看，张雨晴正举着手里的红包，江月月也举着自己的小红包，看到江洋凑到他面前显摆，“哥，我也有！”小川站在一旁，嘟着嘴，一脸不高兴，“你们都有压岁钱，就我没有！”
李翠红和张瑞清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着两个红纸包，笑着点了点小川的额头，“臭小子，就你心急。你和江洋的在这儿呢，爸妈能忘了你们？”说着，把红包分别递给江洋和小川。小川接过红包，立马眉开眼笑，拆开一看，里面是两张一元的纸币，比爷爷奶奶给的少，却依旧开心得蹦了起来，“谢谢爸妈！”
江洋看着手里的红包，又看了看屋里笑闹的几人，心里满是暖意。窗外的鞭炮声还在继续，夜空被烟花染得五彩斑斓，屋里的灯光温暖明亮，饺子的香味还没散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他知道，这就是最踏实的幸福，是属于他们一家人的，热热闹闹的除夕。
“时候不早了，小川，你和江洋去东屋睡，月月跟雨晴睡。”张瑞清对几人说道。小川和江洋拿着红包，嘻嘻哈哈地往东屋走，还在小声讨论着什么；张雨晴则牵着江月月的手，帮她脱了棉袄，盖上厚厚的棉被。江月月窝在被窝里，小声说“姐姐，今天真开心”，张雨晴摸了摸她的头，“以后每年除夕，咱们都这么开心。”
窗外的鞭炮声渐渐稀疏，天快亮了，新的一年，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