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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天刚放亮,青竹村晒谷场的铜锣就被敲得山响。

苏惜棠站在试种区竹篱笆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这七日她几乎没合过眼,每晚蹲在田垄边观察苗情,灵泉里那枚裂开的莲籽总在她凝视时泛起微光,像是在给她鼓气。

都来瞧!

都来瞧!杨大脚扯着嗓子吆喝,手里攥着个破蒲扇当旗子挥,苏娘子说今儿要让毒土开口,我倒要看看是甚名堂!她挤到最前头,鞋跟踩得晒谷场的黄土直冒烟,后颈的汗珠子顺着粗布衣领往下淌。

村民们陆陆续续围过来,有扛着锄头的,有抱着娃的,连平日不出门的老阿婆都拄着拐棍颤巍巍挤到前排。

老吴头站在石磨旁,背挺得笔直,手里攥着吴小宝记了七日的本子,封皮都被他掌心的汗浸得发皱。

苏惜棠深吸一口气,弯腰从试种区拔出两株金薯苗。

左边那株茎秆黑褐如炭,叶片蜷成焦卷的枯蝶;右边那株却绿得发亮,茎秆粗得能掐出水,根须白生生扎成小绒球。

她将两株苗举过头顶,阳光透过绿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光斑:都看仔细了!

左边是从那三块毒田里拔的,右边是正常试种区的。

咋差别恁大?有个小媳妇踮脚张望,怀里的娃娃伸手去抓绿苗,被她拍开手,莫碰,这是宝贝。

同种同水,为何一死一生?苏惜棠提高声音,指尖重重叩在毒苗的茎秆上,只因有人往土里撒了断根粉她从腰间布囊里摸出个小纸包,抖出些灰白粉末,砒霜混石灰,埋进土里三个月,地脉尽毁,往后这田莫说长庄稼,连草都不生!

人群炸开了锅。

杨大脚一嗓子蹦起来,蒲扇地拍在大腿上:断根粉?

那不成心要咱们青竹村绝户?她扭头盯着人群里的赵金花,我前日就说赵婶子家二小子在老马家染坊晃,合着是买这毒粉!

赵金花吓得往后缩,撞翻了身后的竹筐,鸡蛋骨碌碌滚了满地:我...我可没指使!

我家那混小子...他、他准是被人骗了!

都静一静!老吴头猛拍石磨,震得上面的茶碗跳起来,吴小宝,把你记的本子念给大伙听!

吴小宝捏着本子跑上石磨,小脸涨得通红:七日里,三户毒田每晚亥时都有人影靠近,投毒后第二日,村里就传苏氏种邪,金薯苗带灾的话...他翻到最后一页,还有,投毒那晚的布片,是老马家的疙瘩纹——关大哥说,全永安县就老马家织这花样。

话音刚落,关凌飞从人群后挤出来,手里举着半片灰布。

他腰间的猎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目光扫过众人时,几个缩着脖子的村民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今晨我去柳河村,见老马头在村口转悠,裤脚沾着青竹村的红土。他晃了晃布片,老马家的账本上,昨日有人买了五斤石灰——签字画押的,是老马头。

老马头?杨大脚眯起眼,那老头不是邻村的老实庄稼把式么?

人群突然起了骚动,两个壮实的村民架着个佝偻的身影挤进来。

老马头头发乱得像鸟窝,裤脚破了个洞,露出青肿的脚踝,一见苏惜棠就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黄土里:苏娘子!

我对不住青竹村!他哭得肩膀直颤,从怀里摸出半块霉饼,饼上沾着暗红的血渍,我家狗蛋被粮帮扣了...他们说,要是不按期往你们田里撒毒粉,就剁了狗蛋一根手指...我实在是没法子啊!

村民们全静了。

杨大脚的蒲扇掉在地上,她蹲下身捡起霉饼,指甲掐进掌心:这饼...看着像牢里的囚粮...

粮帮?苏惜棠瞳孔微缩,灵泉在玉佩里突然翻涌,那丝金芒地窜上她指尖。

她蹲下来,伸手按住老马头颤抖的肩膀。

老人的手像枯枝,掌心全是裂痕,指节肿得像小馒头——分明是被人用绳子捆过的痕迹。

您儿子现在在哪?她声音放软,余光瞥见人群外闪过道黑影,穿月白衫子,袖口绣着金线缠枝莲。

老马头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在...在永安县北的破窑里...他们说等青竹村的金薯绝收,就放狗蛋...

那毒粉是粮帮给的?关凌飞蹲下来,猎刀地插进老马头身侧的土里,他们还说了甚?

就说...就说青竹村要是种出了高产金薯,往后县里的粮行都得喝西北风...老马头抽噎着,我真没想害大伙,我就是个庄稼汉,我就想我儿子活着...

杨大脚抹了把脸,蹲下来扶老马头:您咋不早说?

咱们青竹村最见不得欺负老实人的!她扭头瞪向村外,那粮帮算个甚东西?

敢动咱们的饭碗!

苏惜棠站起身,目光扫过人群外那道月白影子。

灵泉里的莲籽突然地裂开,金芒顺着玉佩窜上她心口——她认得那金线缠枝莲的花样,是永安县最大粮行万丰号的绣纹。

她伸手扶起老马头,掌心触到老人后背湿冷的汗:您有罪,但非首恶。

真正的黑手...她顿了顿,目光穿透人群,锁向那道正要溜走的月白身影,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风突然卷起来,掀动试种区的竹篱笆,金薯苗的绿叶哗啦啦响成一片,像是在应和她没说完的话。

苏惜棠扶着老马头站起身时,指腹触到他后颈凸起的骨节,像被粗砂纸磨过般硌人。

她垂眸扫过老人攥着霉饼的手,指甲缝里还沾着未洗净的断根粉,心下暗叹——这哪是庄稼汉的手?

分明是被绳子勒肿、被石磨碾过的苦命人的手。

小桃。她唤了一声,声音里裹着三分暖意。

那扎着双马尾的小丫头立刻捧着青瓷盆挤过来,盆里的水泛着淡金色涟漪,是她昨夜偷偷从空间灵泉里舀的。

苏惜棠接过盆,当着众人的面将三株枯苗的根须浸进去。

黑褐的茎秆刚触到灵泉水,最边上那株竟颤了颤,两片蜷成焦蝶的叶子微微舒展。

看!

动了!杨大脚的蒲扇差点拍在小桃脑门上,惊得她怀里的盆晃了晃。

老吴头扶着石磨直喘气,吴小宝的本子地掉在地上都没察觉——他正扒着杨大脚的肩膀,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圆。

苏惜棠将泡过灵泉的苗小心栽进新土,指尖在泥里按出浅坑时,灵泉空间里那枚裂开的莲籽突然放出暖光。

她抬头看向人群,声音清亮如钟:三日后,日头爬上东山顶时,咱们再来瞧。

若是苗活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缩在人群后的赵金花,又掠过村外那道消失的月白影子,便说明这灾不是金薯带的,是有人往咱们灶里扔炭,往井里投毒!

人群里响起零星的抽气声。

老马头突然跪下来,额头抵着苏惜棠的鞋尖:苏娘子,我给您磕个头。他重重叩了三个响头,黄土沾了满脸,要是狗蛋能回来,我给您当牛做马!杨大脚赶紧去拉他:可不敢!

咱们青竹村不兴这个!她扭头冲村外啐了口唾沫,等揪出那粮帮的龟孙子,我非拿蒲扇抽他们脸!

日头西沉时,试种区的竹篱笆上还挂着看热闹的娃。

苏惜棠蹲在新栽的苗前,看着最壮的那株茎秆上冒出米粒大的绿芽,嘴角终于翘了翘。

关凌飞摸黑过来时,她正把最后一捧灵泉泥盖在苗根上,月光漏过她发间的银簪,在泥里洒下细碎光斑。

粮帮的人今夜会来。关凌飞的声音像浸了凉水的刀,他蹲下来,指尖擦过她手背上的泥,我在村外林子里瞧见两个影子,穿月白衫子的那个,袖口绣金线缠枝莲——万丰号的标记。他从怀里摸出片碎瓷,这是方才在树底下捡的,沾着苦杏仁味,和老马头说的断根粉不一样。

苏惜棠捏着碎瓷凑到鼻尖,果然有股甜丝丝的苦。

她想起白日里那道一闪而过的月白影子,灵泉空间里的莲籽突然地又裂了道缝。是程七娘。她轻声道,永安县的粮帮女执事,我前日在镇上报税时见过她——万丰号的二东家,最会使阴招。

关凌飞的拇指蹭过猎刀的刀鞘:我让铁鬃守在林子里了。

那母豹子带了个小丫头,那丫头瞧着不像是真心跟她的。他指了指东边的老槐树,铁鬃说,那小丫头摸了摸怀里的布包,又松开了,像是有话要说。

夜更深时,程七娘踩着枯枝进了林子。

她月白衫子的下摆沾了露水,绣着金线的袖口被树枝勾出个小口子——这让她皱了皱眉,抬手就给跟在身后的青雀甩了个耳刮子:蠢东西!

不会探路?

青雀捂着火辣辣的脸后退两步,目光扫过程七娘袖中滑出的赤红药粉袋。

那是血枯散,她听账房先生说过,撒进猪圈能让猪三天内口鼻流血而死,到时候只要往苏惜棠的酱菜坛子里抹点,就能坐实以毒养富的谣言。

可她看着程七娘嘴角的冷笑,突然想起白日里青竹村的金薯苗——那株在灵泉水里舒展的苗,像极了她七岁那年,在破庙外救的那株野菊。

小姐,要不咱们别...她刚开口,程七娘的指甲就掐进她胳膊:别什么?

你当粮帮的银子是白拿的?她甩开通红的药粉袋,去把东边第三口猪圈的栅栏扒个洞,我数到十,你要是没回来——她扯出腰间的短刀,在青雀眼前晃了晃,就把你和你娘的骨头一起喂狗。

青雀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低头往林子深处走,鞋尖踢到块温热的东西——是团毛茸茸的灰影。

铁鬃从树后窜出来时,她吓得差点尖叫,却见那狼只是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她抬头,正撞进关凌飞的眼睛——像两口深潭,却没程七娘眼里的冰碴子。

关凌飞只说了一个字,手指向村西的草垛。

青雀攥紧怀里的布包,突然明白白日里苏惜棠扶老马头时的眼神——不是同情,是把人当人看的光。

她咬了咬牙,转身往相反方向跑,边跑边喊:小姐!

林子里有狼!

程七娘的短刀地插进树干。

她望着青雀跑远的方向,又看了看手里的血枯散,突然笑了:反了天了?她扯下袖口的金线,裹着药粉就要往猪圈方向去,却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关凌飞从树后走出来时,铁鬃正蹲在他脚边,舌头舔着嘴角的血——那是方才替青雀挡下的一刀。

程七娘的瞳孔缩成针尖,她认出这是青竹村那个猎户,传闻里能驯狼的狠角色。你敢动我?她强撑着冷笑,万丰号的人明日就会——

明日?关凌飞打断她,猎刀在月光下划出银弧,苏娘子说明日要让全村看见毒不近身。

你猜,是你的毒快,还是她的法子快?

程七娘的短刀当啷落地。

她看着关凌飞身后的林子——不知何时,树影里冒出七八个扛着锄头的村民,杨大脚举着蒲扇冲最前头,老吴头攥着吴小宝的本子,上面记满了这七日的投毒证据。

苏惜棠是在子时末收到阿青的信的。

那只通人性的灰雀扑棱棱落在她窗前,爪子上系着关凌飞的汗巾,上面用炭笔写着:七娘现形,青雀倒戈,血枯在握。她摸着腰间的玉佩,灵泉里的莲籽终于完全裂开,露出颗米粒大的金芽。

她取出白天晒干的青莲叶,放在石臼里慢慢研磨。

月光透过窗纸洒在她脸上,照见她嘴角的笑——不是温柔的,是带了刺的。程七娘,她轻声道,你以为撒毒粉、害牲畜就能断了青竹村的活路?石臼里的粉越磨越细,泛着淡青色的光,明日,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的命,硬过你粮帮的刀。

试种区的灯火一直亮到后半夜。

三株金薯苗的茎秆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三片新叶,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应和远处传来的狗吠——那是关凌飞带着村民押着程七娘回村的动静。

第三日的天刚蒙蒙亮,就有早起的村民端着粥碗往试种区跑。

杨大脚的蒲扇拍得比铜锣还响:都来看!

都来看!

苏娘子的苗——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瞪圆了眼睛看着竹篱笆里的三株苗——原本黑褐的茎秆全变成了翡翠色,最顶上那株,竟开了朵指甲盖大的小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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