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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霜在青竹村的瓦檐上结了层白盐似的晶,北山脚下却闹得像被捅了的马蜂窝。

老桃农张阿公的竹篓被衙役一脚踹翻,刚冒芽的“早春雪”桃苗滚了满地,嫩黄的芽尖沾着泥,看着像被踩碎的星子。

“官爷行行好,这苗才育了七日……”他佝偻着背去捡,后颈突然挨了一棍,“滚下山!没听见赵老爷说这山犯了龙脉?”

赵德禄站在断碑旁的青石上,猩红大氅被山风灌得猎猎作响。

他手里捏着张盖了县衙大印的黄纸,声音提得老高:“县令有令!苏氏妇人擅动北山土脉,引动地火凶气,此山即刻封禁!三日内敢留山者,按妖言惑众论处!”

几个守山的桃农被衙役推着往山下走,有个小媳妇突然跪下来,抱着赵德禄的皮靴哭:“我男人上月才给山神庙捐了香油钱,我们种桃是为给村里换粮,哪敢动龙脉啊……”

“松开!”赵德禄嫌恶地甩腿,靴尖磕在她额角,“再闹连你男人一并抓去大牢!”他眼尾扫过山坳里刚搭起的育秧棚,嘴角扯出冷笑——那些沾了灵水的“早春雪”苗,本该是他赵府的私产,怎容得个猎户媳妇占了风头?

小桃是跟着送早饭的村民上的山,此刻正缩在树后,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看见衙役挥着铁链砸向育秧棚的竹架,看见“早春雪”的嫩苗被铁锨成把刨起,根须上的灵土簌簌往下掉。

直到最后一撮绿芽被踩进泥里,她才猛地转身往村里跑,裙角勾住荆棘也顾不上,发辫散了一半,声音破了调:“娘子!娘子——”

苏惜棠正在晒谷场教桃鼻认秤星,听见这声喊,手底下的木秤“当啷”掉在地上。

她抬头时小桃已扑到跟前,浑身沾着草屑,眼眶红得像浸了血:“他们把苗全毁了!连育秧棚都拆了!赵德禄还说……还说您动了龙脉!”

晒谷场突然静得能听见麻雀啄食的声音。

几个正在筛米的妇人停了手,扛着锄头的汉子攥紧了锄柄,连桃鼻都悄悄往苏惜棠身后缩了缩。

苏惜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

她想起昨夜在灵田空间里,那些“早春雪”苗刚抽出第三片新叶,叶片上还凝着灵露,像撒了把碎钻。

想起桃鼻举着嫩苗说“冰桃甜过蜜”时,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

可现在——

“娘子?”小桃见她不说话,急得去拉她衣袖,“要不咱们找关大哥?他带着猎户队在南山围猎,骑马回来半个时辰……”

“不必。”苏惜棠突然笑了,只是那笑比晨霜还凉,“他若要封山,我便祭山。”她转头对老吴头道:“去取三柱高香,两刀黄纸,再备半斗新收的灵米。”

老吴头愣了愣,随即应了声“好”,转身时撞翻了米箩也没察觉。

他知道,苏惜棠说“祭山”从不是求神拜佛,上回旱季她在土地庙前跪了半日,第二日山溪就涨了水;再上回牛瘟,她用灵田的艾草煮了大锅汤,连邻村的牛都救了——这祭的哪里是山,是人心。

深夜,青竹村的灯火次第熄灭。

苏惜棠摸出颈间的玉佩,指尖刚碰着玉面,一阵温热便顺着血脉漫上来。

她钻进空间时,灵田正泛着青玉似的光,桃林里的露水压弯了新枝,却独独少了那片“早春雪”的嫩苗。

她跪到桃林中央,从衣襟里摸出个布包——是白日里小桃冒死捡回的半截桃根,根须上还沾着被踩碎的灵土。

“委屈你了。”她轻声说,将残根埋进灵土最肥沃的位置,“我知道你本不该这么早离开母株……”

夜风突然卷进空间,十亩灵田嗡鸣起来,像有人在敲青铜古钟。

玉佩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苏惜棠却不肯挪开手,她望着头顶的月亮(空间的月亮总比外界圆些),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求的不是青竹村的富贵,是这方山水养得活这里的人。若我贪心,若我有私……”

“轰——”

地底传来闷雷似的震动,灵田的泥土裂开细缝,有热气从缝里涌出来,带着股焦松油的味道。

苏惜棠猛地抬头,看见空间边缘的青山在震颤,原本清澈的灵泉翻起浑浊的泡,连最南边那株百年老棠梨都在摇晃。

“这是……”她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突然听见更深处的轰鸣——不是雷,是熔岩在岩层里奔涌,像千军万马在撞城门。

次日黎明,北山南麓传来一声裂帛似的响。

正在山脚下啃冷馍的衙役们猛地抬头,就见原本青郁郁的山体裂开道深缝,红亮的火舌“呼”地窜了出来,烧得周围的松树“噼啪”作响。

热浪裹着焦味扑过来,离得近的衙役被烫得扔了铁链,那铁链竟在高温里软得像面条,“滴答滴答”坠地成了团红铁。

“天、天火!”县丞周文远瘫坐在石头上,裤裆湿了好大一片,“赵、赵老爷,这定是您说的龙脉……龙脉发火了!”

赵德禄的猩红大氅被烤得卷了边,他盯着那道不断扩大的裂缝,喉结动了动:“慌什么?不过是地气上涌……”

“老爷!”一个火鹞子打扮的汉子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举着铁钳,“小的去取块石头来,看看到底是不是……”话没说完就被热浪掀得踉跄,他咬着牙往前冲了三步,突然惨叫一声——额角的汗刚冒出来就被烤成了白汽,眉毛“滋啦”着了火。

他跌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最后抓着赵德禄的裤脚,血沫混着焦黑的唾沫:“山、山有灵……不可欺……”

山风卷着焦味往村里吹。

苏惜棠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手里提着个陶瓮。

她身后跟着扛着陶瓮的村民,有拿木锨的,有背竹篓的,连桃鼻都抱着个小瓦罐,罐里装着灵田的土。

关凌飞站在她身侧,手里握着猎刀,墨影(他养的猎狼)蹲在脚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轰鸣。

深缝里的赤焰还在往上窜,可苏惜棠望着那红光,嘴角慢慢勾了起来——她闻见了,那热浪里混着股甜丝丝的土腥气,像极了灵田刚翻种时的味道。

“走。”她提着陶瓮往前迈了一步,“该去接山灵了。”山风卷着灼热的气浪扑来,苏惜棠的额发被吹得黏在汗湿的额角。

她盯着地缝里翻涌的赤色泥浆,喉间泛起一丝甜腥——那是灵脉苏醒时特有的土息,与空间灵田翻种时的气息如出一辙。

凌飞,护着。她侧头对身侧的关凌飞轻声道。

男人立刻往前半步,猎刀在掌心转了个刀花,刀背轻轻磕了磕她的后腰,像是安抚又像是宣誓。

墨影早窜了出去,绕着人群低伏巡走,喉咙里滚着闷雷似的低吼,吓得几个衙役下意识后退两步。

苏惜棠蹲下身,指尖刚触到那团赤泥,颈间玉佩突然烫得惊人。

她倒抽一口冷气,却没缩回手——温热的泥浆裹住指尖,顺着毛孔往皮肤里钻,竟比灵田的灵气更醇厚三分。

更奇的是,眼前浮现出地缝深处的景象:暗褐色岩层间,一道银亮的暗泉奔涌如练,泉水中浮着细碎的金砂,每一粒都像活物般微微震颤,与她血脉产生共鸣。

这是地脉孕养的赤金泥。她低喃出声,掌心的泥浆突然凝出细密的金斑,能引灵,能固气,能化百毒......

娘子?小桃提着陶瓮凑过来,声音发颤,要、要装这个?

苏惜棠将陶瓮往地缝边一递,越多越好。

再让老吴头带人去取灵泉水——要最清最凉的那口井里的。她转头看向人群,晒谷场那几个扛木锨的汉子立刻挤过来,木锨铲进赤泥时发出轻响,像是泥土在欢唱。

关凌飞盯着她发亮的眼睛,喉结动了动。

他早习惯了媳妇总有些旁人不懂的门道,可这回不同——她蹲在火舌舔得到的地方,指尖沾着赤泥,整个人却像被镀了层金,连睫毛都在发光。

他握紧猎刀的手松了松,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小心烫着。

苏惜棠抬头冲他笑,那笑里带着点他从未见过的锋芒:这泥不烫人,反倒是护人的。

说话间,老吴头已带着两个壮实小子跑回来,竹桶里的灵泉水晃得叮咚响。

苏惜棠抓了把赤泥放进泉水中,泥浆遇水不化,反而像活物般舒展成丝,金斑在水里明明灭灭,映得泉水都成了淡金色。

她捏起块木片浸进去,再捞出来时,木片表面裹了层薄如蝉翼的赤膜。

她将木片递给桃鼻,去太阳底下晒半个时辰。

小丫头攥着木片跑得飞快,发辫上的红绳在风里一颠一颠。

众人眼巴巴望着日头爬过树顶,看着木片从湿润变得干爽,赤膜却始终没裂开半道缝。

更奇的是,不知从哪飞来的蚂蚁爬到木片边缘,触到赤膜的瞬间突然掉头就跑,连最贪嘴的麻雀都绕着木片飞。

神了!张阿公凑过去用指甲抠了抠,这膜比清漆还结实!

县丞周文远早从石头上爬起来了,裤裆那片湿痕还没干,此刻却堆着笑凑过来:苏娘子,这......这是天赐的宝贝啊!

本官就说,青竹村哪能有什么龙脉凶气?

定是赵某那厮看错了!他手忙脚乱从怀里摸出封山令,地撕成两半,这破纸早该烧了!

赵德禄的猩红大氅已经褪成了暗红,他盯着地上的碎纸片,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身侧的仆从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

那仆从昨夜跟着火鹞子去探山,此刻还盯着地缝里的火舌发抖:老爷,火鹞子他......他烧成黑炭了。

赵德禄的脸瞬间白了。

他狠狠瞪了眼苏惜棠,又扫过周围村民攥紧的锄柄、关凌飞手里的猎刀,最终咬着牙甩袖:大氅扫起的风卷走半片碎纸,正落在苏惜棠脚边。

她低头看了眼,蹲身捡起。

碎纸上二字还清晰,墨迹却被山风浸得发晕,像团化不开的脏水。

她捏着纸角扔进地缝,赤焰地窜高半尺,将碎纸吞得干干净净。

当夜,苏惜棠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月光透过葡萄架落在她膝头。

颈间玉佩突然一震,烫得她差点跳起来——这震动和白日里不同,更沉,更稳,像有什么在叩门。

她摸出玉佩,指尖刚触到玉面,眼前景象骤变。

十亩灵田还在,却往东边扩出整整十亩新地!

新田中央裂开道细缝,热泉从中涌出,水面浮着层淡金雾气;泉眼周围,几株赤红的花正缓缓舒展花瓣,叶片泛着青铜般的光泽,每朵花都像有心跳,噗通噗通震得空气都在颤。

更远处,细若金线的草从土里钻出来,触之温软,竟比灵田的灵草更添三分暖意。

火莲......金线草......她轻声念出名字,像是早就知道它们该叫什么。

指尖拂过火莲的花瓣,一道热流顺着血脉窜遍全身,脑海里突然多出段记忆:地火认主,灵域初启,此脉与她同生共死。

山巅突然掠过一道白影。

苏惜棠抬头望去,只见月光下立着个白衫道人,鹤发童颜,手中拂尘轻扬:地火燃,灵域启,此女合地脉。话音未落,山风卷起几片灰烬,再看时,道人已消失不见,只剩灰烬飘落在她脚边,带着股淡淡的松木香。

第二日清晨,小桃捧着个锦盒冲进院子:娘子!

永安城的鲁老金匠派人来要赤金泥样本,说......说要给宫里打供器!

苏惜棠接过锦盒,指尖触到盒底的赤泥,忽然想起昨夜山巅的道人。

她望着远处还在冒烟的地缝,嘴角慢慢勾了起来——这赤金泥,怕是要掀起更大的风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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