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夫人的叙述,斯宾塞伯爵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作为一个政治家,他立刻从这混乱的局面中,找到了一条最“合理”、也最有利的解释。
他当机立断,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众人宣布:“这是一起盗窃案。窃贼在偷窃夫人的项链后,在逃跑途中,恰巧被哈里森先生撞见。为了杀人灭口,窃贼才痛下杀手。这是一起因盗窃而引发的巧合杀人。”
张铭心中一凛:好一个政治家!他只用一句话,就将一桩可能动摇家族根基的政治谋杀,轻描淡写地‘降级’成了一桩可以交给治安官处理的普通刑案,瞬间将自己的责任摘得一干二净。
然而,吉娜却立刻反驳道:“父亲,这太巧合了!我不觉得……”
一旁的格雷医生似乎也觉得这个结论下得过于草率,他向前一步,嘴唇微动,似乎想从专业角度补充些什么。
但他的话还没出口,伯爵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平静地打断了吉娜:“如果不是意外杀人,那就是蓄意谋杀。那么,这位恰好在此时登门拜访、又‘恰好’成功吸引了我们所有人注意力的‘大清商人’,他的嫌疑,恐怕就太大了。”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吉娜所有的勇气。
格雷医生刚刚张开的嘴巴,又无声地闭上了。他看了一眼伯爵那不容置疑的侧脸,又看了看噤若寒蝉的吉娜小姐,明智地将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她看着父亲那冰冷的眼神,又看了一眼身旁沉默不语的张铭,瞬间慌了神。为了保护张铭,她立刻改口,声音微弱地附和道:“不……您说得对,父亲。应该……应该就是盗贼杀人。”
她不敢再提出任何异议。
张铭将吉娜这反常的、从激烈反驳到迅速妥协的全过程,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
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丝浓重的疑惑。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吉娜的反应,太奇怪了。她一开始的反驳,太快了,完全就是伯爵刚说出结论,马上就出声了。
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就在张铭飞速思索之时,斯宾塞伯爵已经重新掌控了局面。他先是安抚了受惊的妻子,然后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发布命令——封锁城堡,盘查所有仆人,并派人快马加鞭,前往伦敦,将此事“以最稳妥的方式”告知东印度公司与本地的治安官。
做完这一切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到了张铭身上。
“张先生,”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但那份居高临下的疏离感却丝毫未减,“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免去不必要的嫌疑,恐怕要委屈你,暂时在城堡里住上一段时间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意思再明白不过——软禁。
“父亲!”吉娜立刻急声道,“您不能这样!张先生是客人,而且他……”
“我意已决。”斯宾塞伯爵冷冷地打断了她,不容置喙。
张铭对着吉娜安抚性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他知道,此刻任何的反抗都毫无意义,反而会加重自己的嫌疑。
他坦然地迎向伯爵的目光,微微颔首:“客随主便。我相信伯爵阁下会查明真相,还我清白。”
他的平静与合作,让斯宾塞伯爵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原以为,这个神秘的东方人会据理力争,甚至会搬出那个遥远的帝国来施压。
“很好。”伯爵点了点头,对身旁的卫兵吩咐道,“带张先生去北塔的客房休息,满足他的一切合理要求。”
张铭并不急着动用超能力脱身。开玩笑,这个时候跑掉,那真是跳进泰晤士河也洗不清了。至于主动请缨帮忙寻找犯人?他很清楚,一位鹰国伯爵,绝不会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大清商人”有这个能力。
既来之,则安之。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冷静,观察。
他坦然地跟着卫兵,走进了那间为他准备的客房。
房间的奢华程度,远超他的想象。厚厚的波斯地毯,带着华盖的四柱床,独立的会客区和书桌,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桌上,甚至还为他准备好了新鲜的水果、点心和一整套银质茶具。
这待遇,比起上次霍桑教授的女儿艾什莉被绑匪关押的那个阴冷小屋,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张铭关上门,并没有去碰那些食物。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行色匆匆、气氛紧张的城堡仆人与卫兵,开始迅速整理脑中的思路。
“伯爵的结论太草率,像是在刻意引导方向……吉娜的反应太激烈,仿佛知道内情……哈里森的死,受益者会是谁?东印度公司的竞争对手?还是伯爵本人?”
有用信息太少,杂乱信息太多,张铭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下手。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响动,从门外传来。
他立刻收敛心神,将耳朵贴在了厚重的木门上。门外的人似乎在与卫兵交涉,声音被压得很低。起初还听不真切,但很快,一个带着些许不容置疑的、属于贵族小姐的语调清晰了起来。
“父亲只是让你们看住客人,没说不许我为客人送茶点。”是吉娜的声音,“这是斯宾塞家族的待客之道,若是怠慢了贵客,这个责任,你们担当得起吗?”
短暂的沉默后,是一个卫兵无奈的低语:“……小姐,只有一刻钟。”
张铭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但转瞬即逝。这位贵族小姐,可不只是天真烂漫。
片刻之后,门锁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推开。
吉娜和她的贴身女仆玛莎,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茶点,走了进来。
“天使先生,”吉娜一进门,就满脸歉意地说道,“实在对不起,让您受委屈了。我父亲他……”
“这不怪你,也不怪你的父亲。”张铭打断了她,示意两人坐下,“在那种情况下,他的处置方式,已经算是非常克制了。”
他看着吉娜那双依旧带着惊惶的蓝眼睛,开门见山地问道:“吉娜,现在这里没有别人,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你一开始会那么激动地反驳你父亲的结论?”
吉娜的身体微微一僵,眼神开始闪躲。
“大家的推理都错了,”她咬着嘴唇,低声说道,“偷窃的人……肯定不是凶手。”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张铭追问道。
吉娜的头垂得更低了,只是不安地绞着手指,不肯再说话。
张铭见状,心中一软。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那双因为紧张而冰凉、并且正在互相纠结的小手,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女孩紧绷的指节,在他的掌心下,正一丝一丝地放松下来。
“吉娜,看着我。”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安定的力量。
女孩的身子颤了一下,缓缓抬起头,那双宝石般的眼眸中,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
“吉娜,你反驳你父亲时,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张铭的眼神变得锐利而深邃,语气却依旧温和,“这说明,‘盗窃杀人’这个结论,在你听到的瞬间,就已经与你所知的‘事实’产生了剧烈冲突。我不知道那个事实是什么,但它一定与你有关。现在,哈里森死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已经形成,如果你再隐瞒这个‘事实’,它不会保护你,只会被漩涡撕碎,并且把你我,都拖下水。”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开了吉娜所有的伪装与犹豫。
“无论你有什么苦衷,或者……闯了什么祸,”张铭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只要你愿意说出来,我肯定会帮助你的。我们一起解决。”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真诚,或许是他掌心的温度给了她勇气。吉娜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因为……因为那条项链……是我安排人去偷的。”
什么?!
张铭的瞳孔骤然放大,满脸的震惊。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玛莎,提醒道:“你的女仆还在这里,她听到了。”
“没关系,”吉娜的回答,再次刷新了张铭的认知,“因为,就是玛莎帮我找的人。”
一旁的玛莎,微笑着对目瞪口呆的张铭,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