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家祖祠的石阶有些年头没修了,青苔顺着缝隙往上爬,像是要把那些刻着繁复花纹的石料给吞回去。
凤栖梧踩上一块松动的石板,“咔哒”一声轻响。
她停下脚,低头看了看鞋尖沾上的泥点子。
这具身体还是太弱,走个几百级台阶,小腿肚子就开始发酸。
要是换做当年,这种破烂禁制,她一口气吹过去就散了,哪还需要一步步往上爬。
“到了。”
身后的影子动了动,夜玄寂的声音像是从地底渗出来的寒气,没半点活人味儿。
凤栖梧没回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额角并不明显的细汗。
早晨出门前,南宫玥那个小丫头顶着两个黑眼圈,神神叨叨地抓着她的袖子,说梦见了一把断刀,刀上还在滴血。
当时凤栖梧还在喝粥,随口塞了个包子就把人打发了。
现在看来,这小丫头的预知梦倒是越来越准。
面前是一扇沉香木的大门,门轴大概是因为常年受香火熏燎,泛着一股子陈旧的油光。
还没推门,那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檀香味就直往鼻子里钻。
这是供奉祖宗的地方,也是凤家如今最见不得光的烂疮所在。
凤栖梧伸手推门。
“吱呀——”
灰尘在光柱里乱舞。
大殿里很暗,数百个灵位排得整整齐齐,像是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闯入者。
她没急着往里走,而是站在门口,眯着眼打量最上方那个原本属于她的空位。
现在那里摆着一个黑漆漆的香炉。
“柳青璃那丫头手脚倒是快,”凤栖梧随手把帕子塞回袖口,语气听不出喜怒,“顺着命契残痕逆推,居然能查到这儿。”
夜玄寂走到她身侧,目光落在那个香炉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活的。”
“是啊,活的。”
凤栖梧迈过门槛,鞋底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回音。
她走到供桌前,伸手拨弄了一下香炉里的灰。
指尖传来一阵刺骨的阴冷,不像草木灰,倒像是磨碎的骨粉。
这就是宋惊鸿查遍密档也没找到记录的东西。
在阿骨打的地脉感知里,整个凤家地下的灵气流向,最终都汇聚到了这个点上。
那些不肖子孙,还有那三个当年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好哥哥”,大概到死都以为自己在供奉神明,祈求家族昌盛。
实际上,不过是在饲养一只永远吃不饱的虫子。
千面傀颅。
这种上古时期的邪门玩意儿,最大的本事不是杀人,是改写记忆和认知。
它能把背叛包装成大义,把屠刀美化成权杖。
凤栖梧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香炉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当年那一战,那三个蠢货哪怕再贪婪,也不该有胆子对她动手。
她一直觉得奇怪,那几把捅进后心的匕首,手感抖得厉害,不像是蓄谋已久的决绝,倒像是……被提着线的木偶。
如果是这东西在作祟,逻辑就通了。
“你打算怎么做?”夜玄寂问。
凤栖梧没说话,她绕过供桌,走到大殿正后方的一面石壁前。
石壁光秃秃的,只在中间凹进去一块,形状很不规则,边缘锐利。
她抬起手,指腹沿着那处凹痕缓缓划过。
粗糙的石壁磨得指尖生疼,但这疼痛反而让她脑子里的杂念清净了不少。
这里原本封印着一样东西。
一把被她亲手折断的刀。
那是她当年定下的家法——凤家子弟,若有背信弃义、残害手足者,当受“断喙”之刑。
后来家族壮大,人心杂了,这把刀杀的人太多,煞气太重,她便将其折断,封存于此,作为对后人的警示。
谁能想到,警示没起到作用,反倒成了如今破局的钥匙。
“南宫玥梦到的断刀,就在里面。”
凤栖梧说着,右手食指抵在唇边,用牙尖轻轻一咬。
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
她将渗血的指尖按进了石壁那道凹痕的最深处。
既然是她立下的规矩,自然只有她的血能解。
而且,这封印还有个恶毒的后手——唯有被家族至亲背叛、以血祭奠过的人,才能唤醒刀中积压千年的怨气。
这世上,除了她,也没谁更有资格了。
“轰隆——”
脚下的青石板猛地一震。
供桌上那个黑漆漆的香炉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发出一阵类似婴儿夜啼的尖锐嘶鸣。
那声音不走耳朵,直接往脑仁里钻,刺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夜玄寂上前半步,周身黑雾翻涌,刚要出手压制,却被凤栖梧抬手拦住。
“别动。”
她盯着石壁,眼底映出一抹暗红色的光。
石壁表面的岩层开始剥落,像干枯的树皮一样簌簌掉下。
一股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血煞之气,从缝隙里喷涌而出,瞬间冲散了大殿内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腻檀香。
一把断刀,缓缓浮现。
刀身只有半截,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某种巨力硬生生掰断的。
刀刃已经生满铁锈,暗沉无光,看着就像个丢在路边都没人捡的破烂。
但在它出现的瞬间,那个尖叫的香炉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凤栖梧伸手,握住了那满是铁锈的刀柄。
冰冷、粗砺、沉重。
一种久违的脉动顺着掌心传遍全身,那是几万年前她留下的意志,混杂着无数亡魂的哀嚎,此刻正疯狂地冲击着她脆弱的神魂。
她脸色白了一瞬,随即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五指收紧。
“咔嚓。”
那并不是刀身发出的声音,而是大殿内某种无形的屏障破碎的声响。
供桌上的香炉炸开一道裂纹,一缕黑烟惨叫着钻了出来,想要逃窜,却被断刀散发的煞气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凤栖梧将断刀从石壁中彻底拔出,随手挽了个并不怎么漂亮的刀花。
手腕有点酸,这身体还是太缺乏锻炼。
她转过身,看着那个在空中扭曲挣扎的黑烟,又扫了一眼满堂那些被蒙蔽了万年的灵位。
“当年你们跪着求我封印这把刀,说它太凶,不祥。”
凤栖梧抬起刀尖,指了指那个破碎的香炉,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晚饭吃什么:
“现在,它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