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宋岛·马尼拉湾外海
“破浪号”静静地停泊在晨雾中。许长青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港口的情况。港内停泊着不下三十艘西洋舰船,桅杆如林,其中三艘明显是最新型的铁甲舰。
“陈将军,你看那边。”他指着港口西侧的山丘。
那里正在修建一座巨大的石质堡垒,堡垒上飘扬着罗兰共和国的三色旗。更令人心惊的是,堡垒的炮口并非指向海面,而是……对准了山下的土着村落。
舰长陈广孝面色凝重:“他们这是在殖民。建立军事据点,控制港口,下一步就是往内陆扩张。”
“可这岛上原本有土王……”
“土王?”陈广孝冷笑,“你没看见码头那些被铁链锁着的苦力吗?一半是土着,另一半……像是汉人。”
许长青调整焦距,看清了——那些衣衫褴褛、在皮鞭下搬运货物的苦力中,确实有许多面孔明显是汉人。
“怎么回事?”
“西洋人在这里有‘契约劳工’制度。”随船的一名老海商低声道,“说是签契约来南洋做工,实则与奴隶无异。更可恶的是,有些汉人败类专门做这生意——从福建、广东诱骗穷苦百姓,卖到这里。”
“人贩子……”许长青咬牙,“朝廷知道吗?”
“知道,但管不过来。海疆万里,官船有限,何况……”海商欲言又止。
“何况什么?”
“何况有些地方官员,收了这些人的贿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传闻说,某些宗室也参与其中。”
宗室。又是宗室。许长青想起庆王府那些勾当,心中一沉。
就在这时,港口方向驶来一艘小艇,艇上站着一名西洋军官和一名汉人翻译。
“来者可是大晟使船?”翻译高声问道,语气倨傲。
陈广孝沉声道:“正是。我乃大晟水师‘破浪号’舰长陈广孝,奉旨前来南洋通商。”
翻译与军官耳语几句,然后喊道:“请贵使入港商议。但依照罗兰总督府规定,贵舰需解除武装,水兵不得登岸。”
“荒唐!”陈广孝怒道,“我大晟战舰,岂有解除武装之理!”
“那就请回吧。”翻译摊手,“总督有令,未得许可,任何武装船只不得进入马尼拉湾。”
僵持。许长青按住陈广孝:“将军息怒。我们先退,再想对策。”
“破浪号”缓缓驶离。但许长青的望远镜一直没有离开港口——他看到,港口货栈里堆积如山的货物中,有不少箱子上印着汉文标记,其中一箱破裂的,露出的分明是……生丝。
上等苏丝。那些本该通过“通海号”卖给西洋人的走私货,此刻竟出现在这里。
“看来庆王府的走私网络,比我们想的还大。”许长青喃喃。
他转向陈广孝:“将军,我们不能空手回去。既然马尼拉不让进,我们去南边的香料群岛。”
“那边是佛朗机人的地盘……”
“那就更要去看看。”许长青眼中闪过锐光,“父亲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得亲眼看看,西洋人在南洋,到底建了什么样的‘秩序’。”
舰队转向南下。但他们不知道,马尼拉港的了望塔上,信天翁生前的副手“白鹭”——也就是新知书局的白掌柜——正看着他们离去。
“传信给‘烛影’。”白鹭对助手低语,“许长青来了。按计划,在摩鹿加群岛‘迎接’他们。”
助手迟疑:“可是信天翁先生已死,我们还要执行那个计划吗?”
“当然要。”白鹭冷笑,“信天翁死了,‘烛影’还在。而且……计划已经开始了,停不下来。”
海风吹过,带着热带特有的咸腥味。
一场精心设计的“欢迎”,正在前方等待。
--
京城·正月初六
年节刚过,宗人府门前却跪满了人。以庆王世子朱翊钧为首的三十七名宗室子弟,身着素服,手捧《万言书》,请求面见泰昌帝。
“臣等恳请陛下,罢黜林怀瑾等新政官员,停罢格物大学堂,恢复祖宗成法!”朱翊钧跪在最前,声音悲愤,“自林凡推行新政以来,朝纲紊乱,礼崩乐坏,更借‘改革’之名,打压宗室,残害忠良!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围观百姓越来越多。有人低声议论:“宗室都跪了,看来新政真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路修好了,灯点亮了,税减了,不好吗?”
“可林阁老死了才多久,他儿子就掌大权,这……”
舆论开始摇摆。
乾清宫内,泰昌帝看着黄锦递上的《万言书》抄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陛下,”朱载堃忧心忡忡,“宗室跪谏,非同小可。若处置不当,恐引发更大动荡。”
“皇叔觉得朕该如何处置?”
“可先安抚,答应‘详加考虑’,让他们散去。然后再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泰昌帝摇头,“皇叔,您看这《万言书》——条条指向新政根本,句句要求恢复旧制。这不是简单的劝谏,这是政治纲领。朕若退一步,他们就会进十步。”
他起身:“更关键的是,这些人背后,恐怕不止庆王府。朕得到密报,江南几个大丝商、盐商,给这次跪谏捐了二十万两银子。这是商贾与宗室勾结,要逼朕就范。”
朱载堃一惊:“陛下如何得知?”
泰昌帝没有回答。他走到窗前,望着宫门方向:“传旨:朕今日不见。让他们跪。同时,让锦衣卫把《万言书》的内容抄录张贴,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看看,这些宗室到底提了哪些要求。”
“张贴?”朱载堃不解,“这岂不更助长他们的声势?”
“朕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泰昌帝转身,眼中闪过寒光,“看看这些人要恢复的‘祖宗成法’里,有没有‘宗室不得经商’‘宗室不得干预朝政’‘宗室犯法与庶民同罪’!看看他们嘴里说的‘忠良’,是不是那些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蛀虫!”
他顿了顿:“同时,让《大晟报》刊发特稿,列举新政三年来的实绩——修了多少路,减了多少税,救了多少灾,造了多少船。让百姓自己判断,是该往前走,还是往后倒。”
舆论战。这是林凡生前没教过,但泰昌帝自己悟出来的手段。
朱载堃深深看了侄儿一眼,终于躬身:“臣……遵旨。”
当日下午,《万言书》全文张贴于京城九门。而最新一期《大晟报》以头版刊发《新政三年惠民实录》,用详细数据对比了新旧之别。
茶馆酒肆里,人们开始争论:
“宗室说新政‘劳民伤财’,可这上面写着一—三年修官道八千里,用的是囚犯和雇工,没征一个民夫!”
“还说格物大学堂‘坏人心术’,可我邻居家小子在那儿学了机械,现在天津船厂当师傅,月俸十两!”
“可宗室毕竟是天潢贵胄,这么跪着,陛下不见,是不是太……”
“天潢贵胄怎么了?庆王府走私的事你忘了?他们跪的不是新政,是他们的钱路!”
民间舆论,开始倒向朝廷。
但朱翊钧并不慌张。深夜,他在庆王府密室对几位核心成员道:
“第一步成了。接下来,启动第二步——让那几个老臣上疏乞骸骨,就说‘朝中奸佞当道,忠臣寒心’。”
“世子,这有用吗?”
“当然有用。”朱翊钧冷笑,“小皇帝不是要舆论吗?那我们就给他更大的舆论——朝廷重臣集体辞职,看他还坐不坐得住!”
---
正月十五·元宵夜
格物大学堂的“人体解剖实验室”外,聚集了上百名学子。实验室的门紧闭着,但门缝里透出的血腥味,让所有人都脸色发白。
“开门!让我们进去!”带头的学子林浩——正是上次学潮的领袖之一——用力拍门。
门开了。负责解剖课的秦教习面色苍白地走出来:“诸位,实验室重地,不得擅闯。”
“重地?”林浩指着门内,“我们在外面都听见了!里面是不是在用……用活人做实验?!”
哗——人群骚动。
“胡说什么!”秦教习厉声道,“那是死刑犯的尸体,按律可用于医学研究……”
“那为什么叫得那么凄惨?!尸体还会叫吗?!”另一个学子尖叫。
实验室里确实传出了非人的嘶吼声,虽然很微弱,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林怀瑾闻讯赶来时,现场已经失控。学子们要冲进实验室,秦教习带人死死拦住。
“住手!”林怀瑾一声断喝。
人群分开。他走到实验室门前,看着秦教习:“秦先生,里面到底在做什么?”
秦教习嘴唇哆嗦:“少、少监院,此事……此事是韩副监院批准的……”
韩文远批准的?林怀瑾心中一沉。他推开秦教习,走进实验室。
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里翻腾——手术台上绑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身上插着数根管子,正在痛苦地抽搐。而几个医学生正在记录数据。
“这是谁?!”林怀瑾厉声问。
一名学生怯生生道:“是……是南洋送来的‘试验体’。说是得了怪病,自愿接受治疗试验……”
“自愿?”林怀瑾走到那人面前,那人已经神志不清,但嘴里喃喃着听不懂的土语。他翻开那人的眼皮,瞳孔已经涣散。
“立刻停止!”他嘶声道,“解开他!叫大夫!”
“可是韩副监院说……”
“我说停下!”林怀瑾罕见地暴怒,“在这里,我说了算!”
实验中止。那人被抬走急救,但半个时辰后,还是断了气。
尸检结果令人毛骨悚然:此人并非得病,而是被长期喂食某种药物,导致器官衰竭。所谓的“治疗试验”,其实是在测试药物的毒性。
“南洋送来的?”林怀瑾盯着秦教习,“谁送来的?通过什么渠道?”
秦教习瘫坐在地:“是……是韩副监院安排的。说这是为了链霉素的后续研究,需要测试药物对不同人种的效果……”
“所以你们就用活人试药?!”林怀瑾一拳砸在墙上,“父亲说过什么?!技术伦理的底线在哪里?!”
他冲出实验室,学子们还围在外面。
“诸位,”林怀瑾声音嘶哑,“实验室里的事,我定会彻查,给大家一个交代。但现在,请大家先回去。我以家父的名义保证——格物大学堂,绝不会变成草菅人命的地方。”
学子们将信将疑地散去。但林浩留了下来。
“林兄,”他低声道,“这不是第一次了。三个月前,医科就失踪过两个南洋来的‘志愿者’。当时说是送回去了,但……”
“但什么?”
“但我查过出港记录,根本没有他们离境的记载。”林浩眼神恐惧,“林兄,我怀疑……有人在用活人做秘密实验。而且,级别很高。”
林怀瑾后背发凉。他想起韩文远最近的反常——总是行色匆匆,实验室加了重兵把守,连他这个监院都不能随意进入。
“这件事,你不要再查了。”林怀瑾拍拍林浩的肩,“交给我。”
但当夜,他秘密前往韩府,却被告知韩文远“外出公干,归期未定”。
不在?在这个时候?
林怀瑾站在寒风中,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冷。
如果连韩文远都涉入这种违背伦理的实验,那这个他们共同守护的“新世界”,到底还是不是父亲想要的那个世界?
---
正月二十·大朝会
果然如朱翊钧所料,六部九卿中有四位老臣联名上疏,以“年老体衰”“才德不足”为由,请求致仕。
表面是辞职,实则是逼宫——这四位都是朝中重臣,若真让他们走了,朝政立刻瘫痪一半。
泰昌帝看着跪在殿下的四位老臣,忽然笑了:
“四位爱卿这是怎么了?年节时朕还见你们精神矍铄,怎么过了个年,就都‘年老体衰’了?”
户部尚书刘秉仁叩首:“陛下,老臣确感力不从心。尤其林阁老仙逝后,朝中诸事繁杂,新政更是……更是争议不断。老臣愚钝,实难胜任。”
“争议?”泰昌帝挑眉,“刘爱卿说的是宗室跪谏那件事吧?朕正想问诸位——你们觉得,宗室所言可有道理?”
殿内死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刘秉仁硬着头皮:“老臣以为,宗室所谏虽有过激之处,但……但新政确有可商榷之地。比如格物大学堂,重格致而轻经义,长此以往,恐士风败坏……”
“哦?”泰昌帝打断他,“那刘爱卿可知,格物大学堂医科上月研制出治疗‘肺痨’的新药,已救活三百余人?可知工程科改良的纺织机,让江南织户的产量翻了一番?可知化学科从石油中提炼出的‘沥青’,修的路比石板路平整三倍、造价低五成?”
一连串反问,让刘秉仁哑口无言。
“诸位爱卿要致仕,朕准了。”泰昌帝忽然道。
满殿哗然!连朱翊钧都愣住了——小皇帝真敢准?!
“不过,”泰昌帝话锋一转,“致仕前,朕要请诸位看一样东西。”
他挥手。黄锦捧上一个木箱,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账册。
“这是锦衣卫查抄‘通海号’的账目。”泰昌帝拿起一本,“上面清清楚楚记着——去岁三月,通海号向户部刘尚书‘孝敬’白银两万两;五月,向吏部王侍郎‘孝敬’一万五千两;七月,向……”
他一连念了十几个名字,每念一个,就有一个官员脸色惨白。
“这些银子哪来的?”泰昌帝声音转冷,“是走私生丝、贩卖人口、偷逃税款得来的脏银!而收这些银子的人,现在跪在这里,跟朕说什么‘年老体衰’‘力不从心’?!”
砰!他猛拍御案:“你们不是力不从心,是良心被狗吃了!”
四位老臣瘫软在地。
泰昌帝起身,龙袍在殿中无风自动:“即日起,刘秉仁等十二名涉案官员,革职查办,家产充公!庆王世子朱翊钧,唆使宗室跪谏、勾结朝臣、图谋不轨,削去宗室身份,押入宗人府待审!”
他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百官:“还有谁要致仕?还有谁对新政有意见?现在说,朕一并准了!”
无人敢应。
少年天子站在那里,如出鞘利剑。这一刻,再无人敢因他年幼而轻视。
但退朝后,在乾清宫偏殿,泰昌帝却对朱载堃苦笑道:“皇叔,朕今日……是不是太急了?”
朱载堃摇头:“陛下做得对。只是这样一来,朝中空出太多职位,政务恐怕……”
“这正是朕要的。”泰昌帝眼中闪过锐光,“空出位置,才能让新人上来。怀瑾、文远、石磊他们,该担更重的担子了。”
他顿了顿:“另外,传密旨给许长青——南洋之事,放手去做。必要时……可以用武力。”
“陛下,这可能会引发与西洋的冲突……”
“冲突迟早要来。”泰昌帝望向南方,“与其等他们准备好,不如我们主动出击。至少,要让南洋的汉人知道——朝廷没有忘记他们。”
年轻的皇帝,已经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
摩鹿加群岛·香料岛
许长青的船队在这里停靠补给。岛上盛产丁香、肉豆蔻,原本是土着部落的领地,但现在,到处是西洋人的种植园和堡垒。
“许大人,你看。”陈广孝指着海岸边一片新建的坟场。
坟场没有墓碑,只有简陋的木牌,上面刻着编号。但从一些尚未完全腐烂的衣物残片看,死者大多是汉人。
“问过土人,说是‘契约劳工’的墓地。”陈广孝声音低沉,“这里气候湿热,疫病多发,劳工死亡率极高。死了就扔在这里,连个名字都没有。”
许长青蹲下身,拾起一块破布。布上还残留着针脚细密的刺绣——是闽南一带女子常绣的“平安符”。
“他们……也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他喃喃道。
就在这时,岛内传来骚动。一队西洋士兵押着十几名汉人劳工往海边走,那些劳工个个面黄肌瘦,脚上戴着镣铐。
“他们要干什么?”许长青站起身。
话音未落,枪声响起!士兵们竟然在处决劳工!
“住手!”许长青嘶声怒吼,带人冲过去。
但已经晚了。十几名劳工倒在血泊中,最后一个被枪击的年轻人,临死前望向许长青,嘴唇动了动,像是说了两个字:
“救……命……”
“你们干什么?!”许长青拔剑指向西洋军官。
那军官操着生硬的汉话:“这些奴隶企图逃跑,按总督府法令,处死。”
“奴隶?他们是人!”
“在这里,违反契约就是奴隶。”军官冷笑,“你是大晟的官?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这里是罗兰的领地。”
“领地?”许长青剑尖微颤,“这岛上有你们的国王吗?有你们的百姓吗?你们凭什么把别人的家园当成自己的领地,把别人的同胞当成奴隶?!”
他转身对陈广孝:“陈将军,传令——所有西洋士兵缴械扣押!种植园暂时接管!岛上所有汉人劳工,全部释放!”
“许大人,这会引发战争……”
“那就战!”许长青眼中燃烧着火焰,“父亲说过,有些仗可以不打,有些仗必须打。今天如果我们转身走了,明天他们就会杀更多人,占更多岛!”
冲突爆发了。“破浪号”的水兵与罗兰守军交火。虽然西洋人武器精良,但“破浪号”有舰炮支援,战斗持续一个时辰后,罗兰守军投降。
许长青站在鲜血染红的海滩上,看着那些被解救的劳工——他们眼神麻木,仿佛已经不会哭,也不会笑。
“大人……”一名老劳工跪下,“您救了我们,可您走后,他们还会来的……”
“我不会走。”许长青扶起他,“我会在这里设立大晟的贸易站,驻扎军队。从今天起,这座岛,受大晟保护。”
他说到做到。七日内,岛上建起了简易的营寨和码头,升起了大晟龙旗。
消息传开,周边岛屿的汉人劳工开始逃亡,涌向这里。很快,岛上聚集了上千人。
但许长青知道,这只是开始。罗兰总督府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十日后,海面上出现了三艘罗兰战舰的帆影。
大战,一触即发。
---
京城·正月廿八夜
林怀瑾终于找到了韩文远——不是在韩府,也不是在衙门,而是在西山一处隐秘的山谷里。那里新建了几排房屋,戒备森严。
“文远兄,你到底在做什么?”林怀瑾推开守卫,冲进最大的那间屋子。
屋内的景象让他惊呆了——几十个玻璃罐里,浸泡着各种人体器官。而韩文远正站在一个手术台前,台上躺着的……竟然是一具西洋人的尸体。
“怀瑾?”韩文远抬起头,脸上满是疲惫,“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问你在做什么!”林怀瑾指着那些罐子,“用活人做实验?解剖尸体?文远兄,你疯了吗?!”
韩文远沉默片刻,示意助手们退下。等屋内只剩两人,他才低声道:
“我没有用活人做实验。那些南洋的‘志愿者’,是‘烛影’送来的。”
“烛影?”
“对。林凡老师笔记里提到的那个组织。”韩文远走到一个铁柜前,打开,里面是厚厚的卷宗,“我查了三个月,终于摸到了一些线索——‘烛影’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一个横跨东西方的秘密结社。他们的成员有西洋的学者、商人,也有大晟的官员、宗室、甚至……皇亲。”
他抽出一份文件:“他们的目标,和你父亲猜的一样——让历史‘回归正轨’。在他们看来,林凡的出现是一个‘错误’,新政是一条‘歧路’。他们要纠正这个错误。”
“所以他们就害死父亲?”林怀瑾声音发颤。
“害死林凡老师的,可能是‘烛影’,也可能不是。”韩文远苦笑,“因为这个组织内部,似乎也有分歧。一部分人认为林凡必须死,另一部分人认为……可以‘利用’他。”
他指着那具西洋人尸体:“这是‘烛影’送来的‘礼物’。他们想和我合作——用他们的西洋医学知识,换我们的格物技术。这个人,是他们的‘诚意’。”
林怀瑾愣住:“你答应了?”
“我假意答应了。”韩文远眼神锐利,“只有接近他们,才能了解他们,最终……摧毁他们。”
他走到手术台前,揭开尸体胸口的布:“但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些东西。怀瑾,你看——”
尸体的胸腔内,心脏位置有一个极小的金属片,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
“这是……”
“信天翁身上也有。”韩文远沉声道,“我验过他的尸体。这应该是一种身份标识,或者……控制装置。‘烛影’的核心成员,可能都被植入了这东西。”
林怀瑾感到一阵寒意:“那他们送这个尸体来,是为了展示他们的技术?”
“不。”韩文远摇头,“是为了警告——他们能在人身上植入东西,也能取出来。他们想告诉我,合作,就给我知识;不合作,就可能给我……死亡。”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助手冲进来:“韩大人!不好了!实验室东区起火!那些……那些标本……”
韩文远脸色大变,和林怀瑾冲出去。
东区实验室已经陷入火海。而火场外,一个黑衣人静静站着,见他们出来,抬手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拇指与食指成圈,其余三指伸直。
“烛影的标记。”韩文远咬牙。
黑衣人转身消失在夜色中。火光照亮山谷,也照亮了林怀瑾苍白的脸。
他终于明白,父亲留下的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更复杂,也更危险。
而战斗,才刚刚开始。
-
二月初二·龙抬头
泰昌帝在太庙举行祭天大典。仪式结束后,他单独留下林怀瑾、韩文远、石磊三人。
“南洋的事,朕知道了。”泰昌帝开门见山,“许长青做得对,但也惹了大麻烦。罗兰总督府已正式抗议,要求我们撤出香料岛,赔偿损失,严惩许长青。”
林怀瑾急道:“陛下,长青他是为了救人……”
“朕知道。”泰昌帝抬手,“所以朕的答复是——大晟的臣民,无论走到哪里,都受大晟保护。若有人虐待、奴役大晟子民,大晟有权保护他们。”
他顿了顿:“但代价是,罗兰已经联合佛朗机、红毛夷,对南洋所有大晟商船实施封锁。我们的货出不去,他们的货也进不来。这是经济战。”
韩文远皱眉:“陛下,我们的国库……”
“撑不了太久。”泰昌帝坦然道,“所以需要你们——尽快拿出能赚钱的新技术,或者找到新的贸易路线。”
石磊道:“臣的石油炼化已有突破,除了沥青,还能提炼出‘煤油’,用于照明比菜油亮三倍,成本低一半。若能量产,可内销也可出口。”
“好。”泰昌帝点头,“还有,格物大学堂的事,朕也听说了。”
林怀瑾心中一紧。
“怀瑾,你处理得很好。”泰昌帝看着他,“技术伦理的底线,必须守住。从今天起,成立‘技术伦理监察司’,由你兼任司正。所有研究项目,必须通过伦理审查。”
“臣遵旨。”
泰昌帝最后道:“至于‘烛影’……朕会亲自查。你们专心做好自己的事。记住,林凡老师留下的是一个开始,不是终点。未来怎么走,要靠我们自己。”
他走到太庙殿外,望着广场上飘扬的龙旗:
“朕今年十五了。按祖制,明年该亲政。但在那之前,朕要看到——大晟有一支能远洋的铁甲舰队,有一套能富民的新政体系,有一批能担当的未来之才。”
他转身,目光灼灼:“你们,就是那些未来之才。别让朕失望,也别让……林先生失望。”
三人跪地,齐声道:“臣等必不负陛下所托!”
离开太庙时,夕阳西下。京城的大街小巷,电弧灯开始一盏盏点亮。
林怀瑾忽然停下脚步,看着那些灯光。
“文远兄,石磊兄,”他轻声道,“你们说……父亲现在,能看到这些光吗?”
韩文远也望向远方:“能看到吧。他点燃的火,正在照亮越来越多的地方。”
“可是暗处还有‘烛影’……”
“那就用光照亮暗处。”石磊拄着拐杖,但站得笔直,“老师说过,光的意义,就是让黑暗无处藏身。”
三人并肩走在渐暗的街道上。
身后,太庙的钟声响起,悠长而坚定。
身前,万家灯火次第点亮,绵延至天际。
薪火已经传递,持火者们正在成长。尽管前路依然布满荆棘,尽管敌人依然潜伏暗处。
但光,既然已经点亮,就不会熄灭。
因为每一盏灯下,都有新的持火者。
而这,就是林凡留给这个世界,最珍贵的遗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