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动用盒子里面的人脉,我知道那东西的份量,那是留给我最后保命用的。
这天下午,场子里没什么客人,显得有点冷清。
老田走了快一个月了,那股失去依靠的空落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因为眼前这糟心的局面,变得愈发清晰。
他要在,肯定能点拨我几句,告诉我该怎么破这个局。
账面上的钱,如果按照最低支出,还能坚持两个月。
门被敲响了,没等我应声,阿斌就推门走了进来。
他脸色不太好看,眼珠子有点红,像是没睡好,又像是憋着一股邪火。
“大哥。”他喊了一声,自顾自地走到我对面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掏出烟,递给我一根,自己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来,带着一股子烦躁。
“怎么了?”我看着他,心里大概猜到了几分。最近龙叔的人主要骚扰的就是阿斌负责看护的场子和会所,他手下的兄弟火气最大,冲突也最多,虽然没出大事,但憋屈是肯定的。
而且没有太多的收益,手下的兄弟也没有更多的福利,已经听到不少的怨言。
“还能怎么?”阿斌把打火机往茶几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龙叔那老王八蛋,没完没了,咱们就这么忍着?这他妈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声音有点大,带着质问的语气。这在他身上很少见。
阿斌对我,一向是敬重里带着点畏惧,办事雷厉风行,但很少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我皱了皱眉,没接话,只是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大哥,我不是怕事!”阿斌见我不吭声,语气更冲了:“兄弟们也不是怕事,可咱们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人家都骑到脖子上拉屎了,我们还在这缩着?场子生意一天比一天差,兄弟们心里都窝着火,再这么下去,人心就散了!”
他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可怎么破局?直接跟龙叔开战?他根基深厚,盘踞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我们这点家底,硬碰硬胜算有多大?就算侥幸赢了,也绝对是惨胜,到时候元气大伤,旁边还有财哥虎视眈眈,那个新来的警察队长也不是善茬,我们能扛得住接下来的连锁反应吗?
“阿斌,你的意思呢?”我吸了口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干他娘的。”阿斌猛地一拍沙发扶手:“龙叔不就是仗着自己资格老,关系硬吗?咱们现在也不差,要人有人,要家伙有家伙。他搞这些小动作,不就是不敢明着来吗?咱们就跟他明着干,集中人手,砸了他那几个最赚钱的档口。把他手底下那几个蹦跶得最欢的马仔全废了,我就不信,打疼了他,他还敢这么嚣张。”
他说得唾沫横飞,眼睛里的凶光藏都藏不住。这确实是阿斌的风格,直来直去,信奉暴力解决一切。以前很多事,也都是靠他这股狠劲摆平的。
“然后呢?”我看着他:“砸了档口,废了人,龙叔会善罢甘休?他肯定会疯狂报复,到时候就是全面开战。我们扛得住吗?就算扛住了,官方那边怎么交代?新来的那个王队长,正愁没业绩呢,我们大规模火拼,不是直接把把柄送到他手里?”
“怕他个鸟。”谢斌梗着脖子:“江湖事江湖了,他龙叔敢报复,咱们就接着。大不了鱼死网破,至于官方打点一下就是了,以前老田在的时候。”
他提到老田,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老田在,能摆平很多白道上的麻烦。现在老田不在了,我们这方面的资源,确实弱了很多。
“打点?拿什么打点?”我叹了口气,“我们现在被龙叔这么耗着,现金流已经吃紧了。胖子那边天天算账,头发都快薅没了。大规模开战,烧的就是钱,抚恤安家,打点关系,哪一样不要钱?打赢了还好,打输了,或者两败俱伤,我们立刻就得玩完!”
“那也比现在这样憋屈死强,”阿斌猛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哥!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这么优柔寡断了?当初我们刚起来的时候,啥都没有,就靠着一股狠劲,不也杀出一条血路?现在家业大了,反而前怕狼后怕虎了?”
他这话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优柔寡断?我是在为整个团队负责!几十号兄弟跟着我吃饭,一步走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阿斌”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做事要动脑子,不是光靠狠就行的。”
“动脑子?动脑子的结果就是看着生意一天天垮掉?看着兄弟们挨欺负?”阿斌停下脚步,转过身盯着我,眼神里除了不满,似乎还多了点别的东西,一种被压抑已久的、对权力的渴望?“大哥,老田走了,现在咱们得靠自己,你不能总想着稳,江湖上讲的是弱肉强食,你不够狠,别人就会觉得你好欺负,就会像龙叔这样,源源不断地来找你麻烦。只有把他们打怕了,打服了,我们才能站稳!”
他这话,已经有点逼宫的味道了。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没等里面回应,胖子、阿文,还有张达,几乎同时推门走了进来。
看样子,他们刚才就在外面,里面的对话,估计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胖子的脸色很凝重,阿文眼神闪烁,带着担忧。
张达则是一脸愤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在阿斌那边的。
小小的办公室,一下子挤满了核心骨干,空气更加粘稠了。
“哥,斌哥,都少说两句。”胖子率先开口,试图打圆场:“都是自己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好好说?胖子你看看现在的账本,还能好好说吗?”阿斌直接把矛头对准了胖子:“要不是你整天抱着账本哭穷,大哥能这么束手束脚?”
胖子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阿斌,你这话不对,我管账,就得把实际情况告诉他,现在确实困难,龙叔这么搞,收入减了快八成,各项开支却一点没少。真要按你说的打起来,光是安家费就是一笔天文数字,我们撑不住。”
“撑不住就想办法!”阿斌大手一挥,“场子不是还能抽水吗?会所不是还有收入吗?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再说,赢了,什么都有了!”
“那要是输了呢?”阿文小声插了一句,他负责客户关系,最清楚现在外面风声有多紧:“输了,我们就什么都没了。而且,龙叔那边关系硬,真闹大了,官方肯定会偏向他。”
“放屁。”张达忍不住吼了一声:“文哥你就是胆子小,咱们兄弟什么时候怕过?哪次不是刀口舔血过来的?现在家业大了,反而怂了?”
“这不是怂不怂的问题。”阿文也急了:“是策略,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比如能不能跟龙叔谈谈?或者,找找别的路子,绕过他的封锁。”
“谈?怎么谈?”阿斌冷笑:“拿什么谈?跪下来求他放过我们?阿文,你他妈是不是在外面应酬,把骨头都磨软了?”
“阿斌,你说话注意点!”阿文脸涨得通红。
“都他妈给我闭嘴!”
我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实木的办公桌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桌上的烟灰缸都跳了一下。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我。
我胸口堵得厉害,一股邪火在五脏六腑里乱窜。看着眼前这几个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此刻却明显分成了两派。谢斌和张达,主张硬干,用暴力打破僵局;胖子和阿文,则倾向于保守,希望稳妥度过难关。
而我,被夹在中间。
我知道阿斌的想法有他的道理,江湖上,有时候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一味忍让,只会让对手得寸进尺。
我也明白胖子和阿文的担忧,我们现在看似风光,实则根基不稳,经不起太大的风浪。一旦决策失误,好不容易攒下的家业,可能顷刻间灰飞烟灭。
最重要的是,我清晰地感觉到,阿斌今天不仅仅是来提建议的。他是在逼我做出决定,一个符合他预期的决定。他手下那帮最能打的小弟,现在只听他的。他的势力,在一次次对外扩张和冲突中,已经悄然膨胀到了一个让我都有些忌惮的地步。
他现在缺少的,就是一个名分,和调动更大资源的权力。
如果我这次不按他的意思来,会怎么样?
我不敢细想。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只有几个人粗重的呼吸声。阿斌看着我,眼神里的不满和野心几乎不加掩饰
。胖子一脸担忧。阿文低着头。张达则是一副“斌哥说啥就是啥”的表情。
我缓缓坐回椅子上,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老田走了,把一副千斤重担撂给了我。外面强敌环伺,内部又开始出现裂痕。
这就是当老大的滋味吗?
“龙叔的事,不能硬来。”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但也不能再这么被动挨打。”
我看向谢斌:“斌子,你和你的人,最近辛苦。龙叔那边的小动作,你想办法遏制,抓几个带头闹事的,下手狠点,立立威。但是,规模控制住,不要升级成大规模冲突。”
这算是一个折中的方案,既给了阿斌一定的行动空间,发泄他和他手下那帮人的火气,又没有完全按照他的激进路线走。
阿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
“大哥!这有什么用?治标不治本!”
“现在只能先治标。”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稳住局面再说,至于怎么治本。”我目光扫过所有人。“大家都想想办法。阿文,你人脉广,看看能不能从侧面打听一下,龙叔最近有没有什么弱点,或者他手下有没有能撬动的人。胖子,账目上再紧一紧,确保关键时刻能拿出钱来。”
我这是在分权,也是在拖延。把压力分散出去,给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
阿斌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出了办公室,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张达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谢斌离开的方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跑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胖子和阿文。
胖子叹了口气:“哥,阿斌他。”
“我知道。”我摆摆手,打断他:“你们先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胖子和阿文对视一眼,都没再说什么,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却丝毫没有减少。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阿斌的逼宫,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捅破了一直以来覆盖在团队表面的那层遮丑的纱布。
利益、权力、理念的冲突,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我知道,刚才那个折中的决定,恐怕远远不能满足阿斌的胃口。
他想要的是更大的舞台,更绝对的权力,以及用他信奉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我坐在这一片虚幻的光影里,感觉自己像个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