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无尽深海,被冰冷与虚无包裹。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时间,只有一种缓慢下沉、即将彻底消散的坠落感。
然后,是痛。
剧痛从灵魂深处炸开,如同万千烧红的钢针同时穿刺。胸口那誓约烙印仿佛不再是烙印,而是一块嵌入血肉、正在熔融的烙铁,灼热到几乎要将他的存在本身都焚烧殆尽。与之相伴的,是全身经脉寸寸欲裂的胀痛、骨骼仿佛被碾碎重组的钝痛、以及神魂被反复撕裂又强行黏合的尖锐刺痛。
林玄猛地睁开了眼睛——或者说,他以为自己睁开了眼睛。
眼前并非预想中的黑暗或光明,而是一片扭曲的、不断流动的、由无数难以名状色彩混杂而成的混沌流光。这些流光如同暴风雨中的湍流,疯狂地旋转、碰撞、湮灭,散发出毁灭性的空间乱流气息。他感觉自己正被裹挟在这片混沌乱流之中,身不由己地翻滚、抛掷,每一次与那些扭曲光带的擦碰,都带来身体和神魂的真实痛楚。
这不是“寂灭之源”那片灰色的虚无之域。这里是……空间夹层?或者说,是某种极不稳定的临时空间通道?
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冰片,扎入脑海:暗金巨人最后的燃烧、银蓝光矢与灰色阴影的对撞、那道被撕裂的、宇宙深空般的黑暗裂隙……他被爆炸的余波抛飞,落入了那道裂隙?
“我还活着……”这个认知让林玄的精神为之一振,尽管剧痛几乎要淹没这丝清醒。但活着的代价,似乎就是被卷入这片狂暴的、不知通往何处的空间乱流。
他试图控制身体,调动灵能。但体内一片混乱。双钥太极图黯淡无光,几乎停滞,仅存的生机灵能(来自暗金果实)在乱流冲击下四散逸逸,难以凝聚。伤势比预想的还要严重,不仅是肉身的重创,神魂和丹田核心都受到了近乎本源性的震荡。
唯一“活跃”的,是胸口的誓约烙印。它仍在持续散发着惊人的高温和灼痛,但与之前那种纯粹的烧灼感不同,此刻的灼痛中,似乎夹杂着一丝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清凉感?仿佛是烙印本身在过度激发后,开始反哺某种更加精纯、更加高阶的“秩序本源”?但这感觉太微弱,被剧痛掩盖,难以清晰把握。
他像是一叶破碎的扁舟,在空间乱流的惊涛骇浪中沉浮。时间感再次彻底混乱,也许只过了一瞬,也许已经过去了很久。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再次被剧痛和混乱吞没时,前方的混沌流光突然出现了变化。
扭曲的光带开始变得稀疏、平缓,狂暴的乱流逐渐减弱。视野尽头,那无穷无尽的混沌色彩开始褪去,显露出一种更加稳定、更加深邃的底色——那是……星空?
真正的、无垠的、点缀着无数星辰的宇宙深空!
空间乱流正在将他“吐”出去!
林玄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随即又被巨大的危机感取代。从这种不稳定的空间通道中被抛出,落点、姿态、速度都无法控制,直接暴露在宇宙空间中,对于他现在重伤的状态而言,同样是致命的!宇宙真空、极端温度、辐射、陨石……任何一样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他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神念,疯狂地压榨着丹田深处、神魂核心、乃至胸口烙印中一切可能的力量,试图在脱离乱流的瞬间,凝聚起一层最最稀薄的护体能量——不需要多强,只要能抵挡最初、最直接的宇宙环境冲击,为他争取一丝喘息之机!
混沌流光越来越淡,前方的星空越来越清晰、浩渺。他甚至能辨认出几颗特别明亮的恒星和一片模糊的星云轮廓。
就是现在!
身体猛地一轻,仿佛突破了某种粘稠的膜。狂暴的乱流撕扯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重的漂浮感和四面八方涌来的、冰冷死寂的宇宙真空!
刺骨的寒意瞬间透过残破的衣衫侵入骨髓!肺部空气被强行抽离的窒息感猛然扼住喉咙!全身血液仿佛要沸腾、蒸发!无处不在的、各种高频和低频的宇宙辐射如同无形的细针,刺穿着他每一寸皮肤!
“嗬——!”
林玄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嘶吼,双眼因内外压力差而充血凸出!他拼命维持着刚刚凝聚起的那层、薄得如同肥皂泡般的灰蒙蒙灵能护膜!
护膜在宇宙环境的极端冲击下剧烈波动、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但它终究还是勉强撑住了最初、最猛烈的第一波冲击,为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或许只有一两息的缓冲时间!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林玄的目光,本能地扫过这片陌生的星空。
他正漂浮在一片空旷的星域中,远离任何明显的星系或星云。背景是深邃无垠的黑暗,点缀着永恒冷漠的星辰。而在他斜下方,大约数千里(?宇宙尺度下距离感极其模糊)外,一颗星球,静静地悬浮在黑暗的绒布上,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那并非寻常的岩质行星或气态巨行星。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的、仿佛由最纯净的蓝水晶雕琢而成的质感。星球表面没有明显的大陆板块或海洋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厚重无比的、不断缓慢流动、折射着遥远恒星光芒的……冰盖?或者说,是某种性质奇特的“冰晶大气”?
这冰晶层并非静止,表面可见巨大的、如同风暴眼般的漩涡和绵延数万里的、仿佛山脉般的冰晶皱褶。整颗星球散发着一种恒定的、冰冷的、却又带着奇异美感的蔚蓝色辉光,在这片黑暗星空中,如同一颗被遗忘的、孤独的蓝宝石。
而在星球附近的轨道上,林玄还隐约看到了几处微小的、不规则的反光点——那是……人造物体的残骸?飞船碎片?还是空间站遗迹?距离太远,无法分辨。
就在林玄即将因窒息和伤势而彻底失去意识,灵能护膜也开始出现裂痕的刹那——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引力,从下方那颗冰蓝色的星球传来,开始作用于他漂浮的身体。
同时,他胸口的誓约烙印,似乎与那星球散发出的某种极其隐晦的波动(或许是它独特的冰晶能量场?),产生了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共鸣?烙印的灼痛,竟因此稍稍平复了一丝。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选择余地。
在宇宙真空彻底杀死他之前,在灵能护膜破碎之前,在那微弱引力的牵引下——
林玄放弃了所有抵抗,让自己如同陨石般,朝着那颗散发着冰冷蓝光的奇异星球,坠落下去。
身体开始加速,与稀薄到近乎没有的星际物质摩擦,体表残破的衣物开始燃烧、碳化。灵能护膜承受着大气(如果那冰晶层算是大气的话) entry 的剧烈摩擦和高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痕越来越多。
意识再次模糊,视野被炽热的白光和随后涌来的、越来越浓的冰蓝色占据。
耳边(或者说,是感知中)只剩下呼啸的、越来越尖锐的风声(?),以及身体被无形巨力疯狂撕扯、挤压的剧痛。
坠落。
向着未知。
向着冰冷。
向着那片无尽的、蔚蓝的……
黑暗,再次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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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
冰冷。
首先是刺骨的、仿佛连灵魂都要冻结的冰冷。
然后,是沉重。身体像是被埋在了万吨冰雪之下,每一寸肌肉、每一块骨头都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和寒意。
林玄的意识,在这极致的冰冷与沉重中,如同寒夜中的火星,艰难地复苏。
他尝试移动手指,毫无反应。尝试睁开眼皮,眼皮仿佛被冰封。只有思维,在缓慢地、滞涩地转动。
我还活着……落在……那颗冰蓝色星球上了?
他凝聚起全部的神念,如同蜗牛般,开始内视己身。
情况……糟糕到无法形容。
身体如同一个破碎后又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器,布满了无数细微的裂痕。大部分经脉堵塞、萎缩,丹田气海近乎干涸,双钥太极图黯淡到几乎看不见,旋转近乎停滞。神魂萎靡,布满裂痕,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外伤……已经感觉不到具体的外伤了,因为整个身体都仿佛被冻僵、麻木。
唯一还在“工作”的,似乎只有胸口那枚誓约烙印。它依旧散发着稳定的、滚烫的灼热感,但这灼热感与体外那刺骨的冰冷形成了诡异的平衡,仿佛正是这烙印散发的热量,在维持着他最后一丝生机不被彻底冻结。而且,烙印深处,那股之前感觉到的、更加精纯清凉的“秩序本源”感,似乎比在空间乱流中清晰了一丝,正在极其缓慢地、一点一滴地渗入他近乎枯竭的经脉和神魂,进行着微乎其微的修复。
除此之外,他能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正被埋藏在极深的地方。四周是坚硬、冰冷、且蕴含着某种微弱但稳定能量波动的……冰层?或者冰晶矿脉?
空气?这里有空气吗?他尝试着,用尽力气,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鼻翼。
一丝冰冷、干燥、纯净到没有任何杂质、仿佛能直接冻结肺叶的“气息”,被他吸入。这气息中蕴含着一种奇特的、偏向“冰”、“静”、“固”属性的精纯能量,虽然与他的功法属性不完全契合,甚至有些冲突,但至少……可以呼吸?而且,这能量层次似乎不低。
他需要能量,需要疗伤,需要脱离这个冰封的困境。
他想起了虫巢空间。意识艰难地探入。
空间内部一片沉寂。大部分虫族单位在之前的战斗中早已消耗殆尽,仅存的少数也因他重伤和能量匮乏而陷入深度沉眠,生机微弱。储备的物资……除了那两枚半暗金色果实和一些零碎,也已所剩无几。
等等……意识扫过虫巢空间最核心、与他灵魂绑定最深处的“主宰意志沉眠之地”时,林玄的精神猛地一振!
那里,原本应该如同亘古冰封的湖面般平静死寂的“主宰意志核心”,此刻,竟然……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但无比清晰的……脉动?!
就像一颗沉眠了无数纪元的心脏,被外界的某种刺激(也许是极端环境,也许是林玄濒死的状态,也许是那颗暗金色果实残留的生机?),轻轻……触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冰冷、浩瀚、充满了无尽进化与吞噬欲望的古老意志碎片,如同解冻的冰河,缓慢地、不可阻挡地,开始顺着灵魂链接,向林玄的意识弥漫而来!
这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反馈?或者说,是主宰意志在感应到载体(林玄)陷入绝境后,被被动激活的某种底层生存协议?
这股意志碎片中,包含着无数关于极端环境适应、能量汲取、躯体修复与强化的原始本能信息!这些信息粗暴、直接、高效,充满了虫族那种为生存不择手段的冷酷特质。
它们开始自发地引导林玄体内残存的、来自暗金色果实的生机灵能,以及胸口烙印渗出的那丝清凉“秩序本源”,还有刚刚吸入的那口冰冷纯净的异种能量,以一种林玄从未见过、甚至觉得有些“野蛮”和“危险”的方式,强行冲刷、修复着他破损的躯体!
剧痛!比之前任何伤势都要剧烈的、仿佛每一寸血肉都被撕裂又重组的剧痛!
但在这剧痛中,林玄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麻木冰冻的身体,开始恢复一丝丝极其微弱的知觉。堵塞的经脉被强行冲开(哪怕再次受伤),萎缩的肌肉纤维被注入活力,冻结的血液开始缓慢流动……
虫族主宰的意志,正在以它特有的方式,“修复”它的重要载体。
这个过程不可控,且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林玄担心自己的意识会被这古老浩瀚的意志同化或覆盖。但他此刻别无选择。没有这股外力,他可能永远也无法从这冰封中醒来。
他只能紧守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如同惊涛骇浪中的礁石,默默承受着这股野蛮“修复”带来的痛苦与冲击,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引导,避免修复过程偏离太远,伤及根本。
时间,在这极寒的冰封中,再次失去了意义。
只有胸口的灼热、体内的剧痛、虫族意志的冰冷低语、以及外界那永恒不变的、渗透一切的蔚蓝寒意,构成了一曲诡异而残酷的生存交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时辰,也许几天。
林玄的手指,终于可以极其轻微地动弹一下。
紧闭的眼皮,也颤抖着,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梦幻般的、无边无际的、晶莹剔透的……
深蓝。
他,被冰封在一座巨大无比的、蔚蓝色冰晶矿脉的深处。
而在冰晶之外,那无尽的深蓝背景中,似乎有什么巨大而缓慢的阴影,正在……游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