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更大了。海浪撞击船舷的巨响,像是一首悲壮的交响乐,为甲板上正在发生的这一幕伴奏。
特战队指挥官米勒上尉站在那里,手里依然捏着那只浅褐色的泰迪熊。
那只熊的做工其实很粗糙,甚至因为在集装箱里挤压了几天而有些变形。但在米勒看来,这简直就是一颗烫手的手雷。
他低下头,看着泰迪熊脖子上的那条蓝色丝带,上面印着的“UNIcEF”字样像是一根根针,刺痛了他的视网膜。
“长官……”旁边的副手声音干涩,“这……这是怎么回事?情报里说的核离心机呢?服务器呢?”
米勒没说话。他抬头看了看四周。
除了这只熊,那个被切开的集装箱里,密密麻麻地堆满了白色的纸箱。有些纸箱因为刚才的暴力破拆而破损,露出了里面的内容物:
不是芯片。
不是硬盘。
是一台台带着透明有机玻璃罩的仪器。那是德国德尔格公司生产的早产儿保育箱。在保育箱的缝隙里,还塞满了防撞用的泡沫,以及一罐罐印着阿拉伯文和英文双语标签的婴儿高蛋白奶粉。
“这是人道主义物资。”
老船长延森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士兵的阻拦,冲了过来。他看着那一地狼藉,双眼通红,指着米勒的鼻子怒吼:
“看啊!这就你们美国人所谓的‘国家安全威胁’!这就是你们要用驱逐舰来拦截的‘核武器’!”
“这是送给苏丹难民营早产儿的救命机器!你们这群强盗!你们在犯罪!”
面对老船长的唾沫星子,米勒上尉竟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作为一名受过严格训练的杀人机器,他面对恐怖分子的AK47从未退缩过,但此刻,面对这只泰迪熊和这个愤怒的老头,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虚弱。
“指挥中心,”米勒按住耳麦,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恼火和困惑,“这里是突击队。我们……遇到了状况。”
“目标集装箱已打开。但内容物与情报严重不符。重复,严重不符。我们发现了大量医疗设备、奶粉和……玩具。看起来是联合国的援助物资。”
如果是一个理智的指挥官,此时此刻应该立刻下令停止行动,封存现场,并寻求外交途径的止损。
但不幸的是,耳机那头的人是詹姆斯·科尔曼。一个已经输红了眼、把灵魂都押在赌桌上的赌徒。
电流声中,传来了科尔曼歇斯底里的咆哮,那声音大得连旁边的副手都能听到:
“不可能!那是伪装!是障眼法!就像那个该死的‘幽灵基金’一样!中国人最擅长这一套!”
“米勒!我命令你!给我搜!哪怕把这艘船拆了,也要把藏在下面的东西找出来!那些保育箱底下肯定有夹层!奶粉罐里肯定藏着硬盘!砸开它们!全部砸开!”
米勒愣住了:“长官,这是高精密医疗仪器,如果暴力拆解……”
“这是命令!士兵!”科尔曼的声音已经扭曲,“如果你不想上军事法庭,就给我砸!现在!”
米勒咬了咬牙。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哪怕这个命令是疯子下达的。
他深吸一口气,把那只泰迪熊随手放在一个箱子上,然后转过身,对着手下的士兵挥了挥手。
“搜索继续。”米勒的声音冰冷,“拆开所有包装。检查夹层。检查设备内部。”
“可是队长……”
“执行命令!”
于是,一场注定要被载入史册的暴行开始了。
几名特战队员走上前,拔出了战术匕首,或者举起了枪托。
“哗啦!”
一名士兵用枪托砸碎了一台保育箱的透明罩子。玻璃碎裂的声音在甲板上格外刺耳。
“嘶——”
另一名士兵用匕首划开了一箱奶粉。白色的粉末喷涌而出,被强劲的海风一吹,瞬间弥漫在甲板上,像是一场荒诞的暴雪。
他们粗暴地把仪器从箱子里拽出来,甚至用脚去踢那些精密的主板,试图寻找那个并不存在的“暗格”。
而在这一切发生的正对面,不到五米的地方。
阿杰依然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他低着头,看似恐惧,实则正在极其精细地调整着胸口的位置。
他的呼吸很轻,但心跳很快。
透过那枚伪装成纽扣的广角镜头,这一幕——
那只孤零零的泰迪熊。
那个被枪托砸碎的婴儿保育箱。
那漫天飞舞的奶粉。
以及那只狠狠踩在UNIcEF标志上的黑色美军战术靴。
正在以每秒60帧的4K画质,顺着那根隐藏的天线,冲向云端。
互联网没有国界。
就在米勒上尉下令“继续搜索”的三分钟后。
一段长达2分40秒的视频,突然出现在了全球最大的视频网站Youtube上。上传者是一个名叫“行走的真相”的新注册账号。
视频标题简单粗暴,却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
《美军海豹突击队大战泰迪熊》
与此同时,数千个早已准备好的营销号几乎在同一秒钟转发了这条视频。
斯特林花在那五百万公关费里的每一分钱,都在这一刻转化为了惊人的流量。
视频没有任何剪辑,也没有配乐。只有呼啸的海风声,金属碎裂声,以及士兵们粗鲁的吼叫声。
但画面本身就是最强的语言。
观众们震惊地看到:
全副武装的美军士兵,像强盗一样撕扯着印有红十字的纸箱。
那只泰迪熊从箱子里掉落的慢镜头。
那个年轻士兵一脚踩在泰迪熊脸上的特写。
以及那漫天飞扬的奶粉,混合着旁边丹麦船员绝望的哭喊声。
30秒后,视频点击量破万。
2分钟后,点击量破百万
评论区瞬间爆炸:
@peaceLover: “上帝啊,我在看什么?那是给婴儿的保温箱!他们在干什么?在里面找石油吗?”
@GermanEngineer: “我是德尔格公司的工程师。我可以确认,那些被砸碎的是Isolette 8000型,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新生儿急救设备。每一台都能救活无数个生命。美国人疯了吗?”
@FreedomFighter: “这就是科尔曼说的‘核威胁’?一只熊?哈哈哈,美国商务部应该改名叫‘马戏团’。”
@momofthree: “看到那只熊被踩在脚下,我哭了。作为一个母亲,我感到恶心。彻底的恶心。”
不仅仅是普通网民。
各大媒体也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迅速跟进。
cNN中断了原本关于总统度假的报道,紧急切入突发新闻。屏幕下方打出了巨大的红色标题:
《海上暴行?商务部突袭行动引发人道主义灾难质疑》
bbc直接连线了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发言人。那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女士,在看到视频后,脸色铁青,对着镜头只说了一句话:
“如果这是真的,这就是战争罪。”
而在德国慕尼黑,正在尼克森工厂外抗议的工人们,举起了手机。当他们看到自己亲手生产的设备被美国大兵砸碎时,愤怒的情绪达到了顶点。
世界,沸腾了。
然而,在这场风暴的中心——华盛顿商务部地下作战指挥室里,却是一片诡异的滞后。
这里虽然有最先进的军用卫星链路,但科尔曼只关注那几个战术画面。他屏蔽了外界的噪音,像一个钻进牛角尖的疯子,死死盯着屏幕上米勒上尉传回来的图像。
“砸开那个!那个制氧机的压缩泵!”科尔曼对着麦克风咆哮,“里面肯定有东西!我看到了金属反光!”
“长官,”米勒的声音已经有些崩溃,“那是压缩机铜管……里面只有空气。”
“那就砸下一个!把那些奶粉罐都倒出来!用筛子筛!”
科尔曼的双眼通红,领带已经被扯开,衬衫扣子崩飞了一颗。他现在的样子,比视频里那些士兵更像个恐怖分子。
“局长……”
情报助理凯文的声音在颤抖。他并没有看大屏幕,而是盯着自己手里的ipad。
从刚才开始,他的推特通知就像机关枪一样响个不停。
“局长……您……您最好看看这个。”
凯文壮着胆子,走上前,把ipad递到了科尔曼的鼻子底下。
“滚开!我在指挥作战!”科尔曼一把推开凯文的手。
“不!您必须看!”凯文尖叫起来,这是他入职以来第一次敢这么对上司说话,“全世界都在看!我们……我们被直播了!”
“什么?”
科尔曼愣住了。
他低下头,看向那个屏幕。
屏幕上正在播放的,不是他眼前的战术视角,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侧后方的第三人称视角。
画面清晰度极高,甚至经过了色彩增强处理。
在那段视频里,他引以为傲的特战队员,看起来就像是一群闯入幼儿园搞破坏的流氓。而那个被踩脏的泰迪熊,此刻正像一个无声的控诉者,占据了画面的中心。
下方的点赞数:2.5亿。
转发数:8000万。
“这……这是哪里来的镜头?”科尔曼的声音瞬间变得干涩无比,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谁在拍?谁在船上拍?!”
“是船员。”凯文绝望地指着屏幕,“应该是某种隐蔽式设备。Starlink信号。我们屏蔽了常规频段,但他们用了跳频技术……”
“切断它!让海军切断它!”科尔曼再次咆哮,但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怒气,只有恐惧。
深不见底的恐惧。
他意识到,自己不仅搞砸了行动,而且是在向全世界进行一场“自杀式表演”。
每一秒钟的画面,都是射向他政治生命的一颗子弹。
就在这时,桌上的红色电话响了。
那铃声在死寂的指挥室里,如同丧钟。
科尔曼颤抖着手,想要去接。但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断了。
紧接着,指挥室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几名穿着黑色西装、戴着耳麦的特勤局特工走了进来。领头的一位面无表情,径直走到科尔曼面前。
“科尔曼先生。”特工冷冷地说道,“总统刚刚结束了休假。他非常、非常不高兴。他要求您立即停止一切行动,并交出指挥权。”
“不……我还没输……”科尔曼死死抓着桌角,眼神涣散,“只要找到硬盘……只要找到……”
“已经结束了,先生。”特工打了个手势。
两名手下走上前,强行切断了通讯台的电源。
巨大的屏幕瞬间黑了下来。
那一刻,科尔曼感觉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同一时间。
华盛顿联邦巡回上诉法院,第一法庭。
这里正在举行关于“王大发诉美国商务部”一案的紧急听证会。
艾伦·斯特林站在原告席上,身后是巨大的投影屏幕。而他对面的被告席上,美国司法部的律师团队正满头大汗,手忙脚乱地整理着文件。
主审法官是一向以严厉着称的凡斯大法官。
“斯特林先生,”凡斯法官敲了敲法槌,“您申请的是紧急限制令,要求立刻叫停商务部正在进行的执法行动。但这涉及到国家安全特权。政府方声称,那艘船上载有核扩散物资。”
“核扩散?”
斯特林冷笑一声,那是猎人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的笑容。
“法官大人,为了节省法庭的宝贵时间,也为了挽救美利坚合众国仅存的一点点颜面,我请求向法庭展示一份‘实时证据’。”
“实时证据?”凡斯法官皱了皱眉。
“是的。正发生在此时此刻。”
斯特林打了个响指。
身后的技术人员按下了回车键。
法庭的大屏幕瞬间亮起。画面正是那个Youtube上的直播源。
此时,画面中正好是米勒上尉下令“继续搜索”后,士兵用枪托砸碎保育箱的那一幕。
“哐当!”
那一身脆响,通过法庭的高保真音响,回荡在肃穆的穹顶之下。
司法部的首席律师惊恐地站了起来:“反对!这……这是未经证实的非法录像!这是窃取国家机密!”
“反对无效。”凡斯法官推了推眼镜,身子前倾,死死盯着屏幕,“我想看下去。”
画面继续。
奶粉飞扬。
泰迪熊被踩踏。
丹麦船员在哭喊:“那是给孩子的!那是给孩子的!”
斯特林转过身,指着屏幕,声音如雷贯耳:
“法官大人,这就是政府所谓的‘核物资’。这就是科尔曼先生所谓的‘国家安全威胁’。”
“就在我们说话的这一秒,代表美国政府的士兵,正在大西洋上,摧毁原本可以救活几千名早产儿的医疗设备。他们在搜查根本不存在的幽灵,却制造了真实存在的人道主义灾难!”
“这不仅仅是滥用职权。这是对人类良知的公开处刑!”
法庭里一片哗然。听众席上的记者们疯狂地敲击着键盘。
凡斯法官的脸色变得极度难看。
他是一个严谨的法学家,但他也是一个祖父。他看着那个被砸碎的保育箱,那个和他在医院里见过的一模一样的设备。
“够了。”
凡斯法官猛地敲下法槌,声音响亮得像是枪声。
“关掉它。”
屏幕黑了。
凡斯法官摘下眼镜,用一种极其厌恶的眼神看着司法部的律师:
“请告诉科尔曼局长,或者告诉白宫的任何人。如果这个行动在五分钟内没有停止,我将签发联邦逮捕令,以‘藐视法庭’和‘反人类罪’的嫌疑,直接逮捕现场指挥官和下达命令的人。”
“现在,本庭宣判:批准原告的紧急限制令。立即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