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大楼,上午九点十分
东江市委大楼七层,政法委书记办公室。
邝明礼刚泡好一壶龙井,茶叶在玻璃杯中缓缓舒展。
他今天心情不错,昨晚赵卫东在电话里信誓旦旦地说,省厅指导小组今天就到,案子很快就能提走。
到时候,他再接着和徐天华继续过招。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进来。”
邝明礼头也没抬,以为是秘书送文件。
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秘书。
五个人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一名五十岁左右,面容严肃的男子,身后跟着两男两女,都穿着深色正装,胸前别着鲜红的党徽。
最后进来的是市委秘书长洪四方,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邝明礼同志。”
为首男子出示证件道:“我是省纪委第七纪检监察室主任周正。”
“根据汉中省纪委常委会决定,现依法对你涉嫌严重违纪问题进行立案审查。”
茶杯从邝明礼手中滑落,啪地摔碎在地板上,滚烫的茶水流了一地。
“什么……什么审查?”
邝明礼站起身,声音发颤的说道:“周主任,是不是搞错了?”
“我……我有什么问题?”
周正语气平静的回答道:“邝明礼同志,请你配合组织审查。”
“根据纪律检查机关监督执纪工作规则第三十五条规定,现对你采取留置措施。”
“这是省纪委的《立案审查决定书》和《留置决定书》。”
一份红头文件放在桌上,鲜红的印章像血一样刺眼。
邝明礼的手开始发抖,他拿起文件,视线模糊地看着那些熟悉的公文格式和措辞。
经初步核实,邝明礼同志涉嫌严重违纪……根据纪律检查机关案件检查工作条例……决定立案审查……
为防止发生可能妨碍审查的行为……决定对邝明礼采取留置措施……
“不……不可能……”
邝明礼喃喃道:“武书记知道吗?我要见武书记!”
洪四方上前一步,声音很轻的说道:“邝书记,武书记和徐市长都知道了。”
“这是省纪委的决定,市委……市委必须配合。”
这话像一盆冰水浇在邝明礼头上,他猛地抬头,看向办公室门口。
那里站着两名省纪委的工作人员,没有阻拦,但也没有放行的意思。
“请交出手机、工作证等物品。”
“然后,请跟我们走。”
两名女工作人员开始清点办公室物品,制作扣押清单。
整个过程安静、迅速、专业。
邝明礼被带出办公室时,走廊里空无一人。
市委办显然已经提前做了安排,直通地下停车场,一辆黑色公务车已经等在那里。
上车前,邝明礼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市委大楼。
七月的阳光很好,照在大楼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他突然想起,自己来东江上任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
车门关上,车子缓缓驶出。
没有人送行,没有人目送,就像他从未在这里工作过一样。
市公安局三楼党委会议室,气氛截然不同。
长条会议桌一侧坐着省公安厅指导小组一行七人,组长陈建文坐在中间,面色严肃。
另一侧是东江市局的人员则是马富强、陈亮、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刘志军、法制处长、专案组长。
让陈建文意外的是,徐天华坐在主位。
“陈厅长,欢迎省厅指导小组来东江指导工作。”
徐天华起身与陈建文握手,礼节周全。
“我代表东江市委市政府,对各位的到来表示欢迎。”
陈建文勉强挤出笑容道:“徐市长亲自出面,我们受宠若惊啊。”
“本来只是业务指导,不想惊动市领导。”
“哪里的话。”
徐天华示意大家坐下道:“天堂夜总会案是省里挂牌督办的大案要案,市政府高度重视。”
“我昨天专门召开了市政府常务会议,研究部署相关工作。”
徐天华示意周文斌分发文件:“这是市政府刚印发的《关于依法规范天堂夜总会涉嫌犯罪案件侦办工作的若干意见》,各位指导小组的同志也请看看。”
文件传到陈建文手中,他快速浏览,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这份文件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重大决策要经市局党委研究、报市委市政府批准。
调阅案卷要办理手续、经市局主要负责人审批,市局依法独立行使侦查权……
最关键的是,文件的印发日期是昨天,生效日期是今天。
也就是说,从法律程序上,指导小组今天开始的所有工作,都必须遵守这份文件的规定。
“徐市长……”
陈建文放下文件,尽量保持语气平和。
“省厅派指导小组下来,是为了确保案件依法公正办理。”
“您这个文件……”
“正是为了依法公正办理。”
徐天华微笑接话道:“陈厅长,您也知道,这个案子社会关注度高,政治敏感性强。”
“市政府出台这个意见,就是要确保每一个侦查环节都合法合规,经得起法律和历史的检验。”
徐天华顿了顿,看向马富强道:“马局长,你把案件进展情况向指导小组汇报一下。”
马富强打开面前的卷宗:“截止目前,天堂夜总会案已刑事拘留犯罪嫌疑人28名,其中主犯紫薇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拐卖妇女罪、强迫卖淫罪等七项罪名。”
“专案组已解救被拐妇女19名,查扣涉案资金300余万元,查封房产5处、车辆12台……”
汇报持续了二十分钟,数据详实,条理清晰。
陈建文越听心越沉,东江市局的工作做得太扎实了,从立案到侦查,每个环节都有完整的法律文书和证据材料。
想从程序上找毛病,几乎不可能。
“目前,专案组正在深挖保护伞和利益链条。”
马富强最后说道:“根据犯罪嫌疑人供述和相关证据,案件可能涉及个别党政领导干部违纪违法问题,我们已经按程序将线索移送市纪委。”
这话说得平静,但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分量。
陈建文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马局长,省厅的意见是,这个案子案情重大复杂,涉及面广,由市局侦办可能存在力量不足、视野局限的问题。”
“指导小组这次来,就是要全面介入,加强办案力量……”
“陈厅长说得对。”
徐天华突然开口,打断了陈建文的话。
“市局的力量确实有限。”
“所以,指导小组来了,我们欢迎。”
随后,徐天华话锋一转道:“不过,介入也要依法介入。”
“刚才马局长汇报了,专案组已经成立了临时党支部,所有重大决策都要经过党支部研究。”
“指导小组如果要参与办案,按照组织原则,党员同志可以加入临时党支部,参与集体决策。”
陈建文愣住了,这一手太厉害了。
让指导小组加入临时党支部,表面上是融入,实际上是受制。
在党支部集体领导下,任何个人都不能擅自决定案件走向。
徐天华继续说道:“另外,根据刑事诉讼法,侦查权由公安机关行使。”
“指导小组可以指导,但不能代替市局行使侦查权。”
“这个法律界限,我们都要遵守。”
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陈建文带来的几个处长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徐天华会把法律条文和组织原则用得这么熟练……这么滴水不漏。
“徐市长,省厅派我们来,是张厅长的指示……”
“我理解。”
徐天华点头回答道:“所以市局一定会全力配合指导小组工作。”
“这样吧,马局长,你安排一下,给指导小组的同志准备专门的办公室,案卷材料可以查阅,侦查活动可以参与,案件讨论可以列席。”
徐天华随后看向陈建文,笑容温和的说道:“陈厅长,您看这样安排是否妥当?”
“既尊重了省厅的指导权,也符合法律规定和组织原则。”
陈建文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省厅就是要接管案子?
那等于承认要违法干预。
说指导小组必须说了算?
那违反组织原则。
“妥当。”
最终,他只能吐出这两个字。
“那就好。”
徐天华站起身道:“我还有个会,先走一步。”
“马局长,好好配合省厅的同志,有什么困难及时向市政府汇报。”
徐天华与陈建文再次握手,然后带着周文斌离开了会议室。
门关上的瞬间,陈建文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随后,陈建文看向马富强说道:“马局长,你们徐市长,很懂法律啊。”
马富强面色平静的回答道:“陈厅长过奖了。”
“徐市长常说,领导干部要带头尊法学法守法用法。”
“我们市局也是在市政府的领导下,依法办案而已。”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让陈建文一肚子火发不出来。
“开始工作吧。”
“先把案卷调出来,我们要全面阅卷。”
“好的。”
马富强示意法制处长道:“按程序办理调阅手续。”
“另外,按照市政府文件规定,案卷调阅需要我签字审批,请各位稍等。”
陈建文闭上眼睛,他知道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但开局,他已经落了下风。
而此刻的徐天华,正坐在回市政府的车上。
他接了一个电话,听完后只说了一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