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张殿军亲自给武常庸打电话时，语气十分的公事公办。
“常庸同志，省厅在案件质量评查中发现，天堂夜总会案存在几个程序疑点。”
“为保障案件依法公正处理，避免地方干扰，经研究，决定将此案提级管辖。”
武常庸握着话筒，手心微微出汗。
“殿军厅长，省厅的考虑我完全理解。”
武常庸斟酌着措辞道：“不过东江的情况……有些特殊。”
“这个案子是市局直接侦办的，徐天华同志亲自督战，现在要提走，恐怕……”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
张殿军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依然平稳道：“常庸书记，你是东江市委书记，政法工作也是你的分管范围。”
“省厅的决策是基于法律程序和工作需要，不是针对某个个人。”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武常庸的职责，又暗示他不要有太多个人考虑。
武常庸苦笑，他当然知道张殿军的意思，但东江的权力格局他比谁都清楚。
常委会上那场惨败还历历在目，徐天华对政法系统的掌控更是一目了然。
“殿军厅长，我明白。”
武常庸最终还是选择了相对稳妥的回应道：“市委这边一定全力配合省厅工作。”
“不过具体操作上，可能还需要和天华同志沟通协调……”
挂断电话后，武常庸在办公室里踱了几圈。
他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市委大院进出的车辆，心里五味杂陈。
武常庸现在一想起常委会上徐天华那双平静却锐利的眼睛，想起王振华，赵平章，李纲那些人默契的配合，整个人就充满了挫败感。
在东江，他这个市委书记说的话，有时候还真不如徐天华一个眼神管用。
“难啊……”
而另一边，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陈建文与马富强的通话，则直接得多，也激烈得多。
“马局长，省厅决定对天堂夜总会案提级管辖，请你立即整理案卷材料，准备移交。”
陈建文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马富强正在市局会议室里，面前摊开着案卷材料。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回答道：“陈厅长，这个案子是东江市局立案侦查的，现在侦办工作正在关键阶段，不宜移交。”
“不宜移交？”
陈建文的语气冷了下来，然后十分不悦的说道：“马富强同志，你这是要违抗省厅决定？”
“不敢。”
马富强站起身，走到窗边，声音平稳但坚定。
“只是根据相关规定，案件提级管辖需要符合法定情形，并且要经过法定程序。”
“请问省厅下发正式文件了吗？程序走到哪一步了？”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陈建文没想到马富强会把法律条文搬出来，更没想到一个地级市的公安局长敢这么跟他说话。
陈建文压住火气道：“文件正在走程序，我就是正式通知你。”
“马局长，市局是受双重领导的，你不要不识抬举。”
这话已经带上了威胁的意味，马富强笑了，那笑声里听不出情绪。
“陈厅长言重了。”
“市局当然接受省厅业务指导，但也接受市委市政府领导。”
“这个案子是徐市长亲自督办的重大案件，要移交，至少得徐市长点头。”
“你……”
“另外，案卷显示，天堂夜总会涉嫌拐卖妇女、强迫卖淫、非法拘禁等多项严重犯罪，社会影响极其恶劣。”
“东江市局已经成立了专案组，正在深挖保护伞和利益链条。”
“这个时候移交，万一泄密或者证据灭失，谁负责？”
这话问得陈建文一时语塞，马富强则是趁热打铁的说道：“陈厅长，我不是不配合省厅工作。”
“但办案有办案的规矩，移交有移交的程序。”
“只要省厅正式文件下来，程序走完，徐市长同意，我立刻办移交手续，一分钟都不耽误。”
软中带硬，有理有据。
陈建文气得脸色铁青，但也知道再说下去无益。
他冷冷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挂了电话。
马富强放下话筒，脸上却没有轻松的表情，他知道这事还没完。
果然，半小时后，省公安厅的紧急会议通知就到了市局。
省厅决定派出指导小组，赴东江指导天堂夜总会案侦办工作。
指导小组组长由陈建文亲自担任，副组长是省厅刑侦总队副总队长，组员包括法制、督察等部门的骨干。
名义上是指导，实则是要直接接管。
马富强拿着通知文件，第一时间去了市政府。
市长办公室里，徐天华正在批阅文件。
听完马富强的汇报，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指导小组……”
徐天华轻声重复这个词，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张殿军这一手，玩得漂亮啊。”
“市长，现在怎么办？”
“他们明天就到。”
徐天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窗前。
“老马，你说省厅为什么这么着急要这个案子？”
马富强想了想，然后回答道：“一是为了保邝明礼，二是为了打击我们。”
“还有呢？”
“还有……”
马富强皱眉道：“难道是为了……”
徐天华转过身，语气平淡的说道：“天堂夜总会牵扯出来的，可能不只是邝明礼。”
“赵卫东在东江经营多年，他的那些生意、那些人脉，省厅有些人未必愿意让我们继续查下去。”
徐天华走回办公桌，拿起那份通知文件，仔细看了一遍。
“指导小组来了，你们就好好配合。”
“该汇报的汇报，该请示的请示。”
不过，你要记住，东江市局的办案主导权不能丢。”
“指导小组只能指导，不能指挥。”
“可如果他们强行介入……”
徐天华语气平淡的说道：“那就按程序来。”
“办案有办案的规矩。”
“指导小组要调阅案卷，可以，按规定登记。”
“要参与审讯，可以，必须有市局办案人员在现场。”
“要变更强制措施或者侦查方向……对不起，必须经过市局党委研究，报市委市政府批准。”
徐天华顿了顿，补充道：“这些规矩，明天他们一到，你就正式告知。”
“记住，用书面的。”
“另外，把案卷材料再梳理一遍，特别是涉及紫薇的部分。”
“证据要扎实，程序要完美，让他们挑不出毛病。”
“已经在做了。”
“还有被解救的那些妇女，安置工作要做好。”
“该治疗的治疗，该心理干预的心理干预，该联系家属的联系家属。”
“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不能有半点马虎。”
马富强点头回道：“都安排了，妇联和民政都介入了。”
徐天华这才微微颔首，挥挥手道：“去准备吧。”
“明天，我亲自去见见这个指导小组。”
马富强离开后，徐天华独自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
过了一会，徐天华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柳书记，是我，天华。”
“对，省厅派人下来了。”
“好，我明白……”
“您放心，我知道分寸。”
挂断电话后，他又拨了另一个号码。
“文斌，通知在家的副市长，今晚八点开个紧急会议……对，政法口的都参加。”
做完这些，徐天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