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基开挖工程进行到第三天下午。
日头偏西，气温没那么灼人了，但工地上依旧热火朝天。张老五指挥着几个壮劳力，沿着画好的白线，用镐头和铁锹深挖墙基的沟槽。泥土被一锹一锹地扬出来，堆在两侧，散发出湿润的土腥气。
万大春也在现场，他主要负责一些技术指导和材料协调，时不时也搭把手。柳絮则和几个妇女一起，负责给大家送水送毛巾，忙前忙后。
“往左一点，再深挖半米！对，就这儿，地基一定要落到实土层上！”张老五站在沟槽边，声音洪亮地指挥着。
负责挖掘东侧墙基的是队伍里力气最大的黑塔汉子，名叫赵铁柱。他嘿呦嘿呦地抡着镐头，额头上青筋暴起，汗珠子顺着古铜色的皮肤往下淌，砸在泥土里，瞬间就裂开一个小点。
“铁柱哥，歇会儿吧，喝口水。”柳絮提着一壶凉茶走过来，递上一碗。
赵铁柱停下动作，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接过碗咕咚咕咚灌下去，用粗壮的手臂一抹嘴：“谢了柳絮妹子！没事，我不累，早点挖好早点打地基！”
他放下碗，深吸一口气，再次高高抡起镐头，铆足了劲儿朝着脚下已经挖了近一米五深的沟底刨去！
“哐！”
这一次，镐头没有像之前那样顺利陷入泥土，而是撞上了什么硬物，发出一声沉闷又异常清晰的撞击声，伴随着一阵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金石摩擦声。
赵铁柱只觉得虎口被震得发麻，“哎哟”一声，镐头差点脱手。
“咋了铁柱？挖到石头了？”旁边的工友停下动作，探头问道。
张老五和万大春也闻声走了过来。
“不知道是啥，硬得很！”赵铁柱甩了甩震麻的手，嘟囔着，“不像是一般的石头…”
万大春蹲下身，用手拨开沟底那处被镐头砸中的地方的浮土。下面的东西露出了一角，暗沉沉的，带着锈迹，触手冰凉坚硬。
“像是…铁器？”万大春微微皱眉，用手指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叩叩”声。
他这话顿时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几个工人都围了过来。在乡下盖房子，挖地基时偶尔会挖出些坛坛罐罐或者古钱币，但挖出铁疙瘩的时候还真不多见。
“来，小心点，把周边的土清开，看看是个啥玩意儿。”张老五吩咐道。
赵铁柱和另一个工人放下镐头，改用小铲子和手，小心翼翼地清理着那物件周围的泥土。随着泥土被一点点剥离，那东西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大约一尺来长，半尺宽，通体呈现暗褐色，覆盖着厚厚的、斑驳的锈迹，看上去年代极为久远。盒子表面似乎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花纹，因为锈蚀得太厉害，已经看不太真切具体是什么。盒子的接口处也锈死了，严丝合缝，仿佛天生就是一个整体。
“嚯！真是个铁盒子！”赵铁柱惊讶道，试图用手把它拿起来，却发现盒子异常沉重，他憋红了脸才勉强从土里抱出来，放在旁边的平地上。
工人们和周围看热闹的村民都围了上来，对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铁盒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啥东西？埋这么深？”
“看样子有些年头了，锈成这样…”
“不会是以前地主老财藏的宝贝吧？”
“打开看看！说不定里面是金元宝呢！”
有人开始起哄，好奇心被吊到了顶点。
柳絮也挤了进来，看到那个锈迹斑斑的盒子，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抓住了万大春的胳膊。
万大春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他蹲在盒子前，仔细端详着。盒子入手沉甸甸的，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那些模糊的花纹似乎是一种他从没见过的图案，曲折盘旋，带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他尝试着用手掰了掰盒盖，纹丝不动，完全锈死了。
“大春，咋整？”张老五看向万大春，他是东家，这东西怎么处理得他拿主意。
万大春沉吟了一下。他本能地觉得，这盒子不寻常。埋在老屋地基下面这么深的地方，肯定不是近几十年的东西。桃源村地处偏僻，历史却不算短，谁知道祖辈们在这里经历过什么。
“五叔，找个撬棍来，小心点，试着撬开看看。”万大春做出了决定。不搞清楚里面是什么，大家心里都痒痒，而且万一是什么危险物品，也得确认一下。
赵铁柱立刻拿来一根钢钎，找准盒子盖的缝隙，小心翼翼地插进去，然后用力一撬！
“嘎吱——”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锈屑簌簌落下。盒子盖松动了一丝，但依旧没有打开。
“再来一下！”万大春示意。
赵铁柱再次发力，手臂肌肉贲张，额头青筋跳动。
“砰！”
一声闷响，盒盖终于被强行撬开了！一股带着浓重土腥和铁锈味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伸长脖子往里看。
预想中的金光闪闪并没有出现。盒子内部也布满了锈迹，而在锈迹中央，静静地躺着一块折叠起来的、颜色发黄发暗的… … 皮子？
“这是… … 羊皮？”有见识的老村长凑近看了看，不确定地说。
万大春小心地用两根手指，将那块柔软的、触感独特的皮子从盒子里取了出来。皮子保存得相对完好，虽然边缘有些破损，颜色也暗黄，但并没有腐烂。它被折叠得整整齐齐。
他深吸一口气，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将皮子展开。
皮子完全展开后，大约有两张A4纸那么大。上面果然用黑色的、不知是墨还是什么其他颜料，画着一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勾勒出山川、河流的轮廓，中间还有一些奇怪的、像是标记的符号。线条和符号都显得古朴而抽象，与现代的地图截然不同。
皮子的右上角，有一个明显的、不规则的撕裂痕迹，显然，这只是一半。
“啥玩意儿？一张破皮子？”
“画的这是啥？鬼画符似的…”
“还以为是啥宝贝呢，白高兴一场！”
围观的村民们看清之后，不免有些失望，议论声也低了下去。金子银子的幻想破灭了。
但万大春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半张皮子上，心脏没来由地跳快了几拍。这地图… … 他看不懂，但那上面的线条，那些标记，尤其是其中一种描绘山势的笔法，隐隐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大春，这是… … 藏宝图？”柳絮看着那古朴的地图，小声问道，带着一丝好奇和不确定。
万大春缓缓摇头，沉声道：“不清楚。但这盒子埋得这么深，这皮子… … 像是羊皮纸，能保存这么久，肯定不是普通东西。”
张老五也凑过来仔细看了看，咂咂嘴：“这图画的，也看不出是哪儿啊。咱们这十里八乡的山山水水，好像没长这样。”
万大春将羊皮纸小心地重新折叠好，又看了看那个空了的铁盒子。盒子内壁似乎也刻着一些模糊的纹路，但同样因为锈蚀无法辨认。
“五叔，这地基…”他抬头看向张老五。
“放心，照常挖！”张老五明白他的意思，“就挖出这么个玩意儿，不影响。我让他们再仔细检查检查，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万大春点点头，拿着盒子和羊皮纸，对柳絮说：“我们先回去。”
离开喧嚣的工地，回到暂时居住的临时棚屋，万大春将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和半张羊皮地图放在桌子上，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再次仔细研究起来。
柳絮给他倒了杯水，也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
万大春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羊皮纸上的线条，触感粗糙而古老。那些山脉的走向，那条蜿蜒的河流… … 还有那几个奇怪的标记… …
“你看这里，”他指着一个三角形的标记，旁边还画了几道波浪线，“这个符号，我总觉得有点眼熟。”
柳絮凑近看了看，摇摇头：“我没见过。大春，你说这会是谁埋下的？埋在你家老房子下面…”
万大春目光深邃：“我们家在这村里住了好几代了，这老房子比我爷爷年纪都大。是谁埋的，恐怕很难查证了。”他顿了顿，拿起那个铁盒子，摩挲着上面的锈迹和模糊花纹，“这东西，不像是近一两百年的工艺。还有这地图的画法… … 很古老。”
一个念头突然划过他的脑海——会不会和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传授他医术基础的神秘“师父”有关？但这个念头太过飘渺，他无法确定。
“那… … 这地图指的是哪里？宝藏吗？”柳絮还是有些无法摆脱寻宝故事的套路。
万大春摇了摇头，神色凝重：“不一定。也可能是记录了什么重要的地方，或者… … 埋藏着什么秘密。你看这撕裂的痕迹，另外一半不知道在哪里。没有完整的地图，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他将羊皮纸小心地收好，放进一个干燥的木匣子里，连同那个铁盒子一起锁了起来。
“这件事，先不要对外声张。”万大春对柳絮叮嘱道，“就说是挖到个没用的旧盒子，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柳絮懂事地点点头：“我明白。”
夜幕降临，工地的喧嚣早已平息。但万大春的心却无法平静。那半张神秘的地图，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脑海里激荡起层层涟漪。他隐隐感觉到，这偶然的发现，或许会将他引向一条完全意想不到的道路。那条路上，可能有机缘，更可能有未知的危险。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和远处在月光下显出朦胧轮廓的后山，心中第一次对这个世界，产生了超越桃源村、超越县城的好奇与探寻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