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天凉得透透的。万大春裹着旧棉袄,蹲在合作社院里收拾药材。这几日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柳絮安静得过分。
往常这时候,她早该端着热乎乎的姜茶过来,絮絮叨叨说些家长里短:谁家母鸡下蛋勤快了,后山哪片药草该采了,李婶又学了什么新药膳...可现在,她只是默默把茶碗往石桌上一放,就转身去忙别的。
更奇怪的是,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自然地帮他整理衣领、拍去肩上的草屑。有次他采药回来,袖口撕了个口子,搁往常柳絮早拿针线缝上了。可这次,那口子就那么敞着,直到他自己发现。
“絮儿,”万大春忍不住问,“最近是不是累了?看你没什么精神。”
柳絮正低头拣药,闻言手一顿,强挤出个笑:“没...挺好的。就是天冷,懒得动弹。”
万大春心里疑云更重。柳絮从小就像个小火炉,最不怕冷。往年这时节,她早张罗着给孤寡老人做棉衣了。
夜里,万大春被噩梦惊醒,一摸身边空荡荡的。披衣起身,只见厨房亮着灯。柳絮背对着门,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万大春心头一紧,悄悄退回屋里。他想起这些天的种种异常:柳絮不再和他一起看诊记录,不再追问他外面的见闻,甚至连他从省城带回来的点心,她都只是默默收起来,不像以前那样开心地尝鲜。
“这是...生我气了?”万大春百思不得其解。他仔细回想,最近忙是忙,但并没忽略她啊。
第二天,万大春特意早早结束看诊,想去厨房帮柳絮做饭。还没进门,就听见李婶的大嗓门:
“絮儿啊,不是婶说你!得把大春看紧点!现在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盯着他呢!上次那个女记者,我看就...”
“婶子!”柳絮打断她,声音带着哭腔,“您别说了...大春不是那样的人...”
万大春如遭雷击,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了。
他猛地推门进去,李婶吓得一哆嗦,讪讪地溜了。柳絮慌慌张张擦眼泪,强笑道:“饭快好了,你去歇着吧。”
万大春不接话,拉着她就往外走:“絮儿,咱们去个地方。”
他把她带到后山那棵老槐树下——这是他们小时候常来的地方。树干上还刻着歪歪扭扭的字:“春哥和絮儿永远好”。
柳絮看着那些字,眼泪又下来了。
万大春拉她坐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絮儿,你看着我。”
柳絮低头绞着衣角,不肯抬头。
“我知道你最近在想什么。”万大春轻轻抬起她的脸,“你觉得我变了,觉得咱们距离远了,是不是?”
柳絮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没...没有...”
“撒谎。”万大春用拇指擦去她的泪,“你每次撒谎,右眼皮都会跳。”
柳絮再也绷不住,哇地哭出声:“我是怕...你现在那么厉害,见的都是大人物...我什么都帮不上你...连账都算不好...”
万大春心疼地把人搂进怀里:“傻丫头,谁要你帮我算账了?你在我身边,就是最大的帮忙。”
他指着远处的桃源村:“你看,没有你每天熬药膳,乡亲们能这么硬实?没有你打理家务,我能安心给人看病?没有你...”他顿了顿,声音更柔了,“没有你柳絮,万大春早就累趴下了。”
柳絮抽噎着:“可是...那些城里姑娘...都那么有本事...”
万大春笑了:“她们再本事,也不是你啊。记不记得我十五岁那年,试药中毒,是谁守了我三天三夜?记不记得我爹娘走的那年,是谁陪着我哭?记不记得合作社刚办时,是谁把嫁妆钱都拿出来垫药费?”
柳絮愣住了。这些事,她以为他早忘了。
“我万大春能有今天,一半靠医术,一半靠你。”他握紧她的手,“外人只看见我治病救人的风光,只有你知道我背后吃了多少苦。这样的情分,是那些‘有本事的姑娘’能比的吗?”
柳絮脸红了:“我...我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要说配不上,也是我配不上你。”万大春认真道,“我除了会看病,饭不会做,衣洗不净,连被子都叠不利索。离了你,我活得下去吗?”
柳絮破涕为笑:“净瞎说...”
“不是瞎说。”万大春看着她,“絮儿,我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要管合作社,要带徒弟,还要应付外面的事。但我对你的心,从来没变过。”
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是那本英文医书。
“你是不是好奇我啥时候学的英文?”万大春不好意思地挠头,“是请狗蛋教的,每晚学两句,想给你个惊喜...”
柳絮瞪大眼:“你学这个干啥?”
“明年who要来开研讨会,能带家属。”万大春眼睛发亮,“我想带你一起去,到时候给你当翻译,让你也看看外面的世界。”
柳絮的眼泪又涌出来,这次是甜的:“你...你傻不傻...”
“还有这个。”万大春又掏出一个存折,“我偷偷存的,够在省城买个小房子。等合作社稳定了,咱们就每周去住两天——你不是一直想学插花吗?省城有培训班...”
柳絮看着存折上的数字,手直抖:“这得攒多久啊...你咋这么舍得...”
“为你,什么都舍得。”万大春抹去她的泪,“所以以后不许瞎想。你柳絮就是我万大春的命根子,明白不?”
柳絮扑进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所有的委屈、不安、自卑,都被这温暖的怀抱融化了。
月光从槐树枝桠间洒落,照着相拥的两人。远处传来合作社的钟声,该吃晚饭了。
万大春拉起柳絮:“走,回家。今天我给你露一手——跟李婶学的药膳粥!”
柳絮噗嗤笑了:“得了吧,上次你把粥熬成锅巴...”
“这次肯定行!我加了当归枸杞...”
说笑间,两人往山下走。手牵着手,像小时候一样。
柳絮忽然问:“那个女记者...真对你没意思?” 万大春举手发誓:“人家孩子都上小学了!就是纯粹的职业欣赏!” “那省城那个女企业家呢?” “哎哟,那是想投资合作社,都快五十了...” “可是——” 万大春突然停步,认真看着她:“絮儿,这辈子我最大的成就,不是治好多少病人,而是娶到你。其他都是过眼云烟,只有你是真的。”
柳絮鼻子一酸,紧紧握住他的手:“我也是...春哥,我也是...”
夜色渐浓,家家户户亮起灯火。其中有一盏,是专为他们亮的。
那晚,万大春的粥果然熬糊了。但柳絮吃得很香,因为里面加了最珍贵的佐料——真心。
而万大春也明白:再忙再累,也要时常回头,牵住那双愿意陪你走过风雨的手。
因为有些距离,不是地位和成就拉开的,而是心的疏远。好在,他们及时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