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耐着性子开完秦岭集团的表彰会,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凭着记忆梳理着可能会发生的事。
虽然历史已经被自己偶然加入的不确定因素改变,但历史的脉络还顽强的向前行进。
五月四日,秦云从宁颖鹤手中接过那份长长的支援水城报名名单,心头猛地一震。
他未曾料到,明知水城环境艰苦、条件恶劣,集团管理层竟几乎全员自愿请缨。
那份对国家富强的殷切期盼,那份在自身环境改善后渴望为更广阔天地开拓富裕之路的炽热心愿,远远压过了对个人安危与舒适生活的追求。
这份沉甸甸的期望,让秦云深受震撼。
与纪儒林及几位核心负责人商议后,先遣队名单最终敲定:
总指挥: 纪儒林(负责全面协调)。
副总指挥: 陈昌明(主责对接水城及贵州地方事务、购置土地矿场)。
水电站负责人: 姜辰祥。
矿场与冶炼厂负责人: 魏明哲。
药厂与种植基地负责人: 杨新彪、木呷。
机械厂负责人: 李学进。
教育部门带队: 文礼壬。
水泥厂负责人: 李修(由铜官水泥厂赵厂长推荐的水泥工程人员领队)。
医疗负责人: 姬新成(医术高超的原一营救援队长,原拟任台塬新城医院院长,因在战斗序列中,暂由朴悦梅担任)。
此外,随行的还有八十多名工程师、技师,以及研究院派遣的十几名青年科研人员。
特别是药厂,拆装车间抽调了三分之一。
次日, 心急如焚的陈昌明便率领二十余名已经准备就绪的人员,驾驶着2辆医疗救援车和6辆卡车,满载勘探设备、部分医疗器械与药材,率先奔赴水城。
其余人员则由纪儒林带队,待后续配备好机械设备待整装完毕再行出发。
秦云的目光扫过自己昨日梳理的时间线,一股强烈的忧虑攫住了他——日军随时可能发动战争,香港一旦陷落,至关重要的进口物资通道将被彻底切断。
时不我待,他立刻召集纪儒林、金致亥和古长庚再次商议对策,并发电报询问翟乡风,知道香港港口果然被日军舰队封锁,本来台塬新城计划采购的物资也暂时停止了运送。
短暂的紧急会议后,决策迅速形成:
秦云当即口授电文发给克里森,让他不惜代价,火速采购:五十辆道奇卡车、建设水电站与水泥厂的全套关键设备、采矿及修路机械,外加两百桶汽油及一批生活物质。
所有物资委托棕榈创能远洋货运公司,务必运抵海城港。
物资抵达海城港后,唯一的希望便是那条穿越崇山峻岭的缅滇公路,将作为生命线把物资转运至水城。
与此同时,发往香港翟乡风的电报亦不容耽搁:
命其收到棕榈创能货运船只的信息后立即动身前往海城港,全程负责这批生死攸关物资的押运,确保将这批物资安全送达水城。
电报末尾,秦云的语气近乎警告:
香港若失守,协助抗战者必遭日军迫害,必须尽快撤退!
趁此押运之机,将香港办事处全体同仁,一个不留,全部撤回贵州!
6月的香港皇后大道中,秦岭集团办事处的吊扇在粘稠的湿热空气里徒劳地旋转,发出令人焦躁的吱呀声。
翟乡风刚从港督府回来,一身挺括的藏青色西装被汗水洇湿了后背。
他紧攥着刚刚译出的秦岭集团再次发来的加急电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薄薄的纸页在他手中微微颤抖,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
窗外,维多利亚港的薄雾中传来低沉压抑的汽笛呜咽,如同这座濒临沦陷的东方明珠在炮火阴影下的沉重喘息。
电报是秦云从西安发来的,字字千钧:
日军兵锋直指香港,局势危殆。
命他立即前往越南海城港。
翟乡风的目光掠过地图上那条细若游丝的滇缅公路,指尖重重划过代表贵州水城的那个小点。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物资运输,更是一次关乎水城未来、关乎同仁生死的战略撤退。
窗外,皇后大道西方向隐约传来金属撞击声。
那是日军正在架设机枪。
翟乡风想起港督罗富国爵士签署《紧急状态条例》时那灰败的脸色,已预示了英军难以守住这片弹丸之地。
“砰!”
办公室门被推开,金发一丝不苟的美国人霍克(即大卫·加巴特)大步走进,西装口袋上那枚棕榈创能的铜徽章闪着微光。
“翟!电报我收到了!总部确认,所有设备已按最高标准完成模块化拆解封装,连卡车发动机都裹了三层防潮油布,保证一路平安!”
霍克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爽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这单大生意让他再一次赚得盆满钵满。
翟乡风抬头,看着这位合作多年的商业伙伴。
正是这个美国人,曾通过香港保卫中国联盟,将秦岭捐赠的救命药品秘密运往潼关前线。
霍克骨子里的“义”,让翟乡风在危难时刻选择信任。
“霍克,”翟乡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这次不是去救灾,是去建一个新家——在贵州水城。你,跟我走吗?”
霍克咧嘴一笑,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枪套,那是为保护这批“硬货”特批的勃朗宁:
“当然!我在檀香山跑船时,什么风浪没见过?小日本……”
看到翟乡风轻蔑的眼神,他才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掏出一份印着日文的证件:
“看,岛田繁太郎司令官侄子的‘通行证’。几瓶清酒换的,管用!”
这才是安全的保证。
这小子当初混迹江湖的时候在日本东京的时候结识了几个日本商人,其中一个是岛田繁太郎的侄子岛田助四郎。
那时候岛田助四郎还是东京街头的小混子,没想到现在加入了日本海军,在伯父的提携下担任一艘驱逐舰的舰长,那艘驱逐舰就停在维多利亚港的港湾。
大卫拿了几瓶清酒,找到旧识,两人鬼混了一晚,第二天就搞到了这张通行证。
几天后,薄雾未散的清晨。
霍克租的“裕丰号”货轮低沉的汽笛划破维多利亚港的宁静。
翟乡风站在甲板上,海风掀起他洗得发白的西装下摆。
身后货仓里,是秦岭香港办事处全体工作人员和他们的家眷,一张张脸上交织着离愁别绪和对未来的茫然。
维港的繁华灯火在晨雾中渐渐模糊成一片黯淡的星点。
谁愿意离开家园?但留下,只有炮声和刺刀。
货轮驶入波涛汹涌的南海。
途中数次遭遇日军巡逻艇拦截。
每一次尖锐的警报响起,都让货仓中的人们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霍克总是镇定地拿着那份“特别通行证”上前交涉,操着带有美国腔调的日语周旋。
日军军官验看证件,目光扫过霍克那与东京旧识几分相似的脸,又瞥一眼船上覆盖严实的货物,最终不耐烦地挥挥手放行。
每一次放行,都让翟乡风紧绷的神经稍松一分,但看着日军炮艇冰冷的轮廓消失在视野,他对前路的忧虑却更深了。
四天后,海城港特有的咸腥海风扑面而来。
“裕丰号”缓缓靠岸。
码头上,秦岭驻海城代表老陈早已翘首以盼,搓着手迎上来,脸上是连日等待的疲惫和终于盼到的欣喜:
“翟经理!霍克先生!可算到了!
‘波塞冬号’昨天靠岸,东西全堆在3号仓!”
推开3号仓库沉重的铁门,一股混合着机油、桐油和新鲜木料的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景象,堪称一座钢铁构筑的迷宫,无声地诉说着远渡重洋的艰辛与棕榈创能的专业。
五十辆道奇卡车的部件被精心分拆:底盘、发动机、车厢分区域码放,每一件都用浸透桐油的厚帆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
两百个刷着醒目“秦岭专用”红漆的汽油桶,整齐地排列成方阵,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挖掘机粗壮的钢铁臂膀、压路机沉重的滚筒、搅拌机巨大的搅拌罐斜倚在墙边,如同史前巨兽的残骸。
仓库最深处,是这次运输的核心重器:
水泥厂庞大的回转窑筒体和闪烁着金属冷光的水电站水轮机转子,它们被粗壮的木制支架牢牢固定,覆盖着厚重的防雨帆布,隐约可见“pALm powER”的标识。
再往里走,是成堆的米面粮油和白糖、罐头。
甚至还有两箱巧克力和两箱可口可乐!
满满的都是美国资产主义的味道!
“翟经理,清单在这里,我们开始吧?”
霍克打开随身携带的皮质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设备的编号和关键参数。
翟乡风深吸一口气,戴上老花镜,神情变得无比专注。
他亲自上前,仔细检查每一个木箱的铅封是否完好无损:
这是秦岭的铁律,接收重要物资必须两地双签确认。
他一边核对,一边用清晰的声音报出:
“一号水泥磨轴承,型号SKF ,铅封完好,对。”
“三号压路机振动轮,齿数48,铅封完好,无误。”
突然,他的手指在一辆道奇卡车的发动机缸体上停住,眉头紧锁:
“霍克,你看这里,有划痕!”
一道清晰的刮擦痕迹破坏了金属表面的光滑。
霍克凑近,蓝眼睛眯起,仔细察看:
“运输过程中的磕碰?棕榈创能买了高额保险,我找保险公司索赔!”
“来不及了,”翟乡风果断摇头,叫来仓库主任:
“拿细砂纸来,仔细打磨平整,再补一道防锈漆。
运往水城的设备,不能有任何瑕疵。”
他转向霍克,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你是不知道,秦岭那边负责接收这批卡车的是原来秦岭机械厂的李学进,那是个认死理的老头。
你给他一台有问题的机器,他能跟你较真半年,非得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这批设备是水城的命根子,容不得半点马虎。”
霍克挑眉,带着几分惊讶和好奇:“你们中国人,连机器都要当自家孩子养?”
“不是机器有脾气,”翟乡风轻轻拍了拍身边冰冷的卡车底盘,目光深沉。
“是秦岭人把机器当命根子,当改变命运的希望。
你看这底盘的钢板厚度,秦岭选料从不含糊,用的都是实在东西。
霍克,你回去跟总部说,下次合作,我们依然信任棕榈创能,但验货标准,必须按秦岭的规矩来。我们付出的每一分钱,都要换来一份踏踏实实、能顶用的东西!”